跟著山林作家雪羊漫步臺北：在群山與大河之間，聆聽臺北的感官聲景

在臺灣，要想找到與群山、大河如此親近的城市，臺北市可說是得天獨厚；它穩坐臺北盆地西緣，從市中心出發半小時車程內必能抵達山區，高聳的群山是每一個臺北居民晴天時最優美的生活背景。尤其雄踞北方的大屯火山群，是臺灣少有的火山地形，以海拔 1,120 公尺的臺北市最高峰七星山為首，提供了北方市民登山、親近自然甚至泡溫泉的絕佳場域。東方的南港、信義，有著能欣賞臺灣最立體 101 夜景的象山，以及與其相伴的四獸山群。南方天際也不寂寞，在臺北市立動物園的背後，是有著貓空纜車的二格山系，保存著來自遙遠時光的古樸採茶記憶與文化。

豐富多彩又距離近的群山、眾多維護得宜的山徑，加上領先全臺的完善山區公車路網，讓臺北成為了名副其實的親山之都，而不僅止於水泥之城。

有親民的山，當然也有親民的水。拜淡水河與基隆河百年航運歷史之賜，在臺北市留下了許多碼頭與相關聚落，如三腳渡、大稻埕、關渡等，都曾是盛極一時的航運樞紐。除此之外，河道兩旁的河階地雖建有高高的堤防抵禦洪水，但外側多興建了長長的河濱公園，運動與通勤的單車絡繹不絕、跑步與休閒的市民不分晝夜。
  與臺北市緊密相依、息息相關的山水自然，是無價的有機地景，隨著日月輪轉而成長、變遷。它的流動也為這座大城帶來了只屬於它的旋律，來自生命的、來自天空的、來自淡水河的，交織成屬於土地的獨一無二，記憶中名為家的感性。

我們早已習慣城市裡的各種聲音——捷運的嗶嗶聲、便利商店的迎賓樂——它們與街景、食物、氣味一起，構成了日常生活的底色與家的記憶。臺北的自然聲響平凡得容易被忽略，直到有一天它們消失，我們才驚覺，又少了一份熟悉的陪伴。那些藏身於喧囂背後、流動在河裡、山裡，甚至公園中的聲音，是城市看不見的潤滑劑，默默撫慰著這座城市，為灰階而緊繃的人造環境注入有機的靈動與生命力。

記得大學時期，那段為了趕期末報告而熬夜的日子，只要聽見窗外開始啁啾，麻雀吱喳與白頭翁的啁囀，還有紅嘴黑鵯扁扁的嗶聲、赤腹松鼠粗糙聒噪的咕嗚亂吼，就知道已經天亮了，好像世界重新活過來，在我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還有第一次認識黑冠麻鷺深沉悠長的求偶叫聲，一種單調的規律單音「呼」，也是在臺大森林系館後聽學長講解才得知，驚訝了好一陣子。

要發現這些自然之音，只要找到有山、有河、有樹林的地方，闔上嘴、閉上眼睛默默傾聽，水與樹的流動將成為鳥鳴的伴奏，為每個聽眾進行最真誠的演出。此時，不問認不認得，那太煞風景了，不如好好地沉澱，然後問自己：「喜不喜歡？」
  矛盾的是，喜歡一種聲響，進而想認識它，那麼就得先學會放棄描述它；因為文字這種載體對聲音而言，實在太過無能為力。聲音有無窮無盡的樣貌，語言卻只有區區數十個聲符排列組合，若非針對環境與聲音特徵進行間接描述，狀聲詞根本無法還原出千變萬化的聲景。聲音，是唯有親耳聽見，才能以靈魂記住的抽象事物。

臺北市的自然景點和生活零距離而好親近，因此就像一座座的橋梁，搭起人們通往自然的道路，或是一本編碼簿，具有將世界透過文字壓縮，再於讀者心中還原的力量。相對於夾帶龐大資訊的影音，文字能過濾雜訊，只將作者想傳達的關鍵訊息傳遞給讀者。這時，作者與讀者的共鳴，那些雙方記憶中共有的感受、景色、氣味、聲音，就成為了還原作者記憶、賦予圖文靈魂最強而有力的素材。
  無論想忠實描述遠方風景，又或是從無到有刻畫一個想像世界，那些作者與讀者共享的豐富感受，和文字記敘的能力同等重要。只要有去過一樣的地方、感受過一樣的風景與聲音，那麼針對其中細節加以調整，就能讓讀者想像遠方的世界，藉由已知拓展未知。

比如要描述婆羅洲各種擬啄木的叫聲，我可以借用大安森林公園的五色鳥敲木魚般的叩叩鳴唱；想讓臺北的孩子知道種田插秧、踩進水田與爛泥親密接觸的各種有趣聲音，我會拿關渡自然公園的經驗作為介紹，那是臺北平地最後的大片稻田。或者我在新加坡白沙公園拍鳥時，那裡安靜的河道與受到驚擾快速遁入水中的烏龜、忽然撲通落水捕魚的翠鳥，就可以由漫步舊雙溪河步道的記憶，還原成臺北市民能輕鬆領悟的樣貌。
  聲音的記憶就是音符，能讓寫字的人在讀者心中，彈奏出一幅他們從未見過，卻能精準想像出來的美好風景。

「現聲：城市的感官即時場」精選了八個臺北自然景點與讀者分享，這些家園的有機聲景，也是我人生中十分美好的自然元素。

記得在大一新生時期，我曾在關渡自然公園當暑期志工，那裡的水鳥呦鳴、黑鳶高歌，公園旁的高爾夫球場還不時傳來清脆的擊球音。有幾次，我沿著基隆河堤騎腳踏車，經過三腳渡碼頭時，總是能聽到碼頭旁天德宮前的卡拉 OK 歡唱，與拍打河岸的潮水、碼頭小艇搖盪的磕碰聲一起組成奇妙的旋律，不時還會有巨大的飛機挾噴射引擎轟鳴從天而降。
  腳踏車的鏈條唰啦與答答的棘輪聲，串起了我的大學記憶，它帶著我穿梭系館學習、陪著我在臺北街頭冒險。每年春天台電加羅林魚木盛開之時，這樣的聲音總是會如影隨形地，和我一起去看看那壯觀的滿樹黃白花，以及枝枒間的鳥兒歌唱。大安森林公園也是伴隨著棘輪聲造訪的地方，它是野生動物從福州山、臺大往北播遷的重要廊道，棲息著 21 種留鳥與 12 種候鳥。從紅鳩的咕咕低鳴、五色鳥的枝頭叩叩高唱，到樹鵲粗啞略帶金屬音的大叫，揮灑出市中心最多采多姿的自然聲景。
  陽明山藍寶石泉與水車寮步道，更是相距僅十來分鐘車程的小巧美好。名聞遐邇的藍寶石泉位於草山水道中，湧動的同時伴隨著低沉咕嘟聲，讓我想起熊本阿蘇山南方的白川水源地，雖然大了幾十倍，但有著同樣美麗的水色與聲響，都是城市的甘美泉源。而水車寮步道則是座落竹子湖的一方小巧谷地，清澈的山泉潺潺流動，昆欄樹與柳杉在山風吹拂下舒服地搖曳，在唰唰葉浪的催眠基調中有著臺灣騷蟬的咿咿聒噪，勾勒出夏季淺山的經典意象。而在步道中心、一片自然之聲中，有著一種規律的金屬嗚咿與哐噹聲，原來是水車寮遺跡的水車透過其運轉發出的聲響，重現出百年前的陽明山區，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里山光景。
  用文字描述聲景，無論寫得有多生動，都不如親臨現場側耳傾聽。習慣用視覺認識環境的我們，是否該起身出門，用聽覺細細品味臺北的無形之美了呢？

走出家門，讓世界的音符豐富我們的感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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