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 1066 年1月6日這天,是盎格魯-撒克遜君主愛德華(Edward the Confessor,r.1042-1066)的喪禮,也是哈洛德(Harold Godwinson,r. 1066)登基為王之日,舉國為新王的登基而歡呼慶祝,但海峽彼岸的氣氛卻不大尋常,一場席捲英格蘭的暴風雨即將來臨,未知的厄運已被哈雷彗星悄然地帶到英格蘭的土地上。
在得知哈洛德登基消息後,諾曼第的威廉公爵(William the Conqueror, r. 1066-1087)相當憤怒,認為哈洛德背信棄義,是個可惡的背叛者。威廉宣稱,哈洛德曾經對威廉行過封建效忠禮,此舉已表明威廉乃哈洛德的領主,如今哈洛德卻自立為王!
諾曼與盎格魯-撒克遜之間的王位爭奪戰,隨著威廉領軍登陸英格蘭而越演越烈。威廉帶領的諾曼貴族英明神勇,軍隊驍勇善戰,在黑斯廷斯這場戰役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叛徒哈洛德敗亡,威廉順利繼承英格蘭的王位,開創諾曼王朝,是為「征服者威廉」。
以上的故事來自威廉的官方敘述,情節安排中,理所當然地強調了威廉作為正統繼承人的地位,角色上二元對立,將哈洛德視為背叛者,威廉視為英雄,編織成一個傳統王位爭奪的戲碼──一位英勇的國王打敗了覬覦王位的邪惡背叛者,最後在一場生死之戰中,順利討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英格蘭的王位繼承發生了什麼問題,讓身為諾曼貴族(也就是法國人)的威廉公爵,能夠順利取得海峽彼岸的王位?
一切問題都要從於身無後嗣的「懺悔者愛德華」說起。在他死後,英格蘭宮廷因缺乏正統繼承人而陷入一片混亂,最後盎格魯貴族用部落傳統選舉的方式選任繼承者,王后的兄長哈洛德‧戈德溫森成為繼任國王,是為哈洛德二世。
但哈洛德的弟弟托斯蒂(Tostig Godwinson, Earl of Northumbria, r. 1055-1065)對於兄長登基為王深感不滿,在英格蘭北部舉兵造反,卻不敵哈洛德軍隊的攻勢。托斯蒂決定與外國勢力合作,挪威國王哈拉爾三世(Harald Sigurdsson,r. 1015-1066)在托斯蒂的邀請下領兵從約克登陸,迅速擊退駐守北方的軍隊。
這支聯軍在西元 1066 年 9 月 25 日來到史丹福橋(今英格蘭約克東瑞丁地區)附近時,碰到了在四天內急行 185 英哩的哈洛德軍隊。在英軍的奇襲下,聯軍潰敗,哈拉爾三世與托斯蒂雙雙陣亡,史丹福橋戰役就此結束,哈洛德暫時保住英格蘭北部的安全。
但就在三天之後,諾曼第威廉公爵的軍隊登陸英格蘭,一場更慘烈的戰役正等著他。疲於安內攘外的哈洛德,最終不敵諾曼軍隊的攻擊,亡於黑斯廷斯戰役(Battle of Hastings),英格蘭也拱手讓給了諾曼第的威廉。
哈洛德這個疲於安內攘外的末代君主,為何有著背信棄義的叛徒形象?這就得從「貝葉掛毯」來找尋答案了。
貝葉掛毯,長 70 公尺寬 50 公分,掛毯中圖像共出現六百二十六個人物、三十五隻狗、一百九十隻戰馬、三十七棵樹、三十七艘船,及超過五百隻的鳥及其他動物,不但融合了當時盎格魯─撒克遜藝術與北歐維京藝術,展現中世紀英格蘭的生活圖像,對於了解中古英格蘭和歐洲的軍事武器、船、文化、服裝、儀式以及各民族間的差異,亦有相當大的幫助。
雖然貝葉掛毯是件極具藝術價值的中世紀藝術作品,但事實上,當時掛毯是為了非常實際的政治考量而製作。
威廉與諾曼貴族雖然征服了英格蘭,但征服並不代表統治,再加上當時英格蘭內仍存在許多反叛的勢力,為了收攏人心,他們需要以合適的手法向大眾訴說自身的統治正當性,強調威廉王身為「合法」繼承者的事實,並極力塑造哈洛德的負面形象,灌輸有利於諾曼人的政治思想。
因此,集美觀、豐富故事性與可讀性於一體的掛毯,便成為諾曼人的最佳政治宣傳品。
但這件流傳千古的政治圖像是威廉自己下令完成的嗎?根據推測,威廉同母異父的兄弟厄德(Odo, Bishop of Bayeux, c. 1036-1097)很有可能是貝葉掛毯的監製者,並由他雇用多位英格蘭婦女織成。
厄德是威廉掌政時重要的輔佐者,幫助他掌控教會力量,在英格蘭一度是權力僅次於國王之人,但二人的關係卻有逐漸惡化之嫌。在掛毯的許多場景中強調厄德對於威廉的重要性,和他在黑斯廷斯戰役中的地位,透露出厄德希望藉由獻出掛毯取悅威廉、撫平兩人間的嫌隙的意味。
即便貝葉掛毯頗具濃厚的政治宣傳意味,但其作為一件藝術作品在藝術史上亦具有相當特殊的地位, 主要是因為它不同於當時主流藝術的敘事形式。十一、十二世紀的歐洲藝術作品,如:手抄本、壁畫、彩繪玻璃等,都傾向於擷取一個畫面來描寫一個事件。而典型盎格魯-撒克遜海島藝術(Insular Art)敘述的故事內容,則是以單一基督教聖人圖像為主,但貝葉掛毯卻是以歷史事件為基礎,從左至右展現出一連串的場景,描寫一個完整的故事,並以樹作為故事的停頓點和分割場景之符號。
貝葉掛毯有著獨樹一幟的敘述風格,畫面中富含各種諾曼式圖像,形成盎格魯—諾曼式的表現方式,不僅融合當時盎格魯-撒克遜藝術,也加入許多諾曼人祖先的北歐維京藝術,由此可見諾曼人欲建立有別於盎格魯-撒克遜傳統的藝術風格。
雖然貝葉掛毯是研究十一世紀諾曼征服及黑斯廷斯戰役的重要史料,但因為年代久遠且曾被修補,許多圖像已失去原貌,其所表達的意涵也可能失真。
大家或許會有疑問,長達 70 公尺的掛毯大概只能在博物館展示吧?但事實上,掛毯容易收捲、方便攜帶,再加上掛毯運用大量圖像,搭配簡潔直述的標題,使得觀眾易於接受眼前所見,不去質疑畫面所呈現的事件和歷史事實之間是否相符。所以,也有研究文獻指出,掛毯在當時可能被帶往各地巡迴展出,它的作用就像是現在台灣隨處可見的蔣公銅像或是選舉看板一樣。
征服者威廉流傳後世的英勇形象,就是從這塊掛毯開始代代流傳下去,看來千餘年後人們對於政治宣傳品的操作模式,仍然與威廉時代相去不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