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秋」這一文學傳統,對於中文系的學人們,自然是再熟悉不過的命題了。對於國高中學子而言,也許是畫上螢光筆的考試重點,等到學子們上大學,早已忘記「悲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於是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便端出來了,講到樹葉不但被秋天搞成枯葉,還被秋風逼成落葉,然後大地為之蕭瑟,還沒解釋完,台下的同學也變衰了。
臺灣地處亞熱帶,秋天並不長,而且溫差大,尤其中南部,早上出門時也許不到二十度,中午卻超過三十度,然後一個寒流來了,氣溫降到十度上下,冷得個要命。其實,大陸型氣候的秋天,氣溫大概只有攝氏五到十度,比想像中冷,全然就是臺灣的冬天了。范沖淹〈蘇慕遮〉:「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湖面上所說的「寒煙」,它確確實實是一股寒氣,一吹到就會生氣的那種冷冽,於是電暖器、暖暖包、羽絨衣全都出動了,連狗狗也穿上時尚的潮衣。反觀古人,物質生活相對貧乏,秋天愈來愈冷,小物動躲起來了,蟋蟀從野外跑到窗邊,又跑到床下取暖;植物陸續換上枯黃的色調,然後枯枝愈來愈多。秋天尚且如此,真正嚴冬來臨時,連人也沒辦法到處亂跑,只好窩在湖心亭無聊地看著單調的雪景。
「由盛轉衰」通常會讓人「很有感」。假設萬年故事的主角「小明」,從小含著金湯匙出身,餐餐鮑魚龍蝦,出入開賓士還不滿足,突然有一天家道中落了,什麼都沒了,有蝦米吃就要偷笑了,小明的感覺,大概就像掉到井裡爬不出來一樣無助且無奈;又或是甜蜜的男女朋友,突然有一天簡訊傳來「我們分手吧」,於是失戀的期間內,不管是二個月或半個年頭,勢必日日愁雲慘淡、心如刀割的煎熬。這些由盛轉衰的轉變過程,總是令人痛苦且難忘。
秋天,不正是這樣嗎?所以漢代樂府〈長歌行〉中的「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道盡古人不但悲秋,更害怕秋天的到來。
人在難過的時候,特別會想寫些什麼或說些什麼,許多文學作品都對悲傷、對人生有所感悟才開始下筆,這也是人之常情。快樂的當下通常不會記錄於文字,就算寫了快樂的事,評價也不會太好(看看李煜的下場就知道了)。
但神奇的是鬱卒、憂頭角面、走衰運時,靈感的泉源卻不斷湧現,孟浩然〈秋登萬山寄張五〉的「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發。」正是這個意思。如果自己本身就很悲情,又剛好遇上秋天,於是悵然之柴遇到悲傷之火,一發不可收拾,就像柳永在和愛人離別時的「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但如果生命旅程幾乎都像秋天一樣,在網路的鄉民世界裡大概就要貼上「魯蛇」的標籤了。人生失敗組的杜甫,其名句「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中的「悲秋」,正是「艱難苦恨」坎坷一生的悲傷催化劑。
就氣候而言,臺灣涼爽舒適的秋天,實在不適合用來悲傷,唯一令人想哭的大概只有PM 2.5 動不動就紫爆。臺灣秋天,不冷不熱,偶爾冷熱的氣候,不像夏天的燥熱和冬天的凍寒,要體會「悲秋」真的不容易。可是,人生中由盛轉衰的秋天,有時你無可避免,它就來了。秋來了,秋會走;人生的秋天,來了有時便走不了,誰也無法預知。所以古人將悲秋之苦寄於文學作品裡,一不小心就留下千古的憂愁,直到現代,剪不斷,理還亂。
悠遊於天地之間/興之所至/便繪輿地小圖/或撰文銘記交通行旅二三事/引以自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