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早期植物學發展中的科學繪圖：自日治時期開始的繪圖進化之路

科學繪圖是植物學研究時的常用工具，在分類和形態的相關研究上尤為重要。圖像可以補足文字描述的不足，讓讀者快速瞭解植物的樣貌和細節。許多植物種類區分，往往依賴形態上的細微特徵，如葉脈脈型，毛被物的多寡，葉緣的鋸齒型式等等，因此精細繪製的圖像能夠提供一目瞭然的植物鑑別特徵。早期的植物繪圖以本草圖譜為主，做為文字輔助，線條往往簡單而缺乏細節，也不強調物種的鑑別特徵展現。
 

一、早田文藏（Hayata Bunzo，1874–1934）

雖然十九世紀以前，就已有西方植物愛好者在東亞活動，但大規模的採集和引種多在十九世紀初才開始，以臺灣植物為主題的科學繪圖，也要到二十世紀初期才豐富起來。日本在一八九五年佔領臺灣後，先後由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派遣數批植物學者前來臺灣採集調查，而以臺灣植物做為論文題目的早田文藏（Hayata Bunzo，1874–1934）和他的指導老師松村任三（Matsumura Jinzo，1856–1928）是最核心的研究學者。早田首次嘗試繪製植物圖版是在他一九〇四年發表的〈臺灣菊科植物〉（Compositae Formosanae），其中的兩張圖版也成為由日本學者第一次完成的臺灣植物科學繪圖（Hayata，1904）。這兩張圖版分別是田代氏澤蘭（Eupatorium tashiroi Hayata）和蘭嶼木耳菜（Gynura elliptica Yabe & Hayata），後者是蘭嶼的特有植物，最早由東京帝大的植物學者三宅驥一（Miyake Kiichi，1876–1964）於一八九九年在蘭嶼採得，早田文藏在他的〈臺灣菊科植物〉中，將他的另一位學弟矢部吉禎（Yabe Yoshitada，1876–1931）列為共同命名者。圖版的畫法沿用牧野富太郎（Makino Tomitaro，1862–1957）常用的細密線描圖，也會包含花部器官的不同比例放大圖，和果實的橫切面圖，描圖者名字放在左下角，而石版印刷的刻印者也會在圖版右下方註記。這樣的做法和圖繪規格，和歐美植物分類文獻的圖版相一致，也顯示此時日本植物科學的發展深受西方植物學研究之影響。
 
早田文藏在一九〇六年發表三篇附圖版的文章，其中與松村任三共同發表的臺灣植物資料文章（Matsumura & Hayata，1906）包含十七幅圖版，其餘兩篇則各有一幅，全部圖版都是由早田文藏親自繪製。早田在接下來的三年陸續又發表了數篇臺灣植物的文章，也常加入插圖（通常一篇文章只有一幅圖），而在一九〇八年發表的〈臺灣山地植物〉則首次附上多達四十一幅的植物圖版，同樣都是由早田文藏親力親為（Hayata，1908）。這些文章開啟了日本學者在臺灣植物的諸多研究工作，並設定分類文章發表的基調，特別是接下來東京帝大和臺灣總督府的《臺灣植物圖譜》（Icones Plantarum Formosanarum）發表計畫。最初《臺灣植物圖譜》預計以十五年的時間，自一九一一年起以每年一冊，每冊四十幅圖版，總共六百幅植物圖版的方式逐年發表，但在進行過程遭遇諸多困難，圖版繪製的速度也不如預期，最後圖版數量每年都減少，到第九卷（一九二〇年發表）時雖然仍包含一百三十九種新種植物的命名發表，但完整的植物圖版只剩七幅（胡哲明，2021）。
 
早田文藏的《臺灣植物圖譜》最後共出版十卷，到一九二一年全部完成，合計有二百一十三幅圖版，除了第十二卷由海老名明四（Ebina Meishi，生年不詳–1931）繪製外，其餘各卷圖版都是由專業繪師速水不染（Hayami Fusomu，1874–1932）所繪製，早田不再參與圖版繪製，而專注在物種的分類描述。圖譜在物種編排上原本希望能依類群順序發表，但第二卷之後這樣的計畫也沒有能確實遵守，而整體顯得沒有次序和架構。以蘭科植物的圖版為例，雖然蘭科植物大部份集中發表在第四卷（一九一四年發表），該卷並收錄有二十一幅蘭科植物的圖版，但另外在第六卷（一九一六年發表）也有四幅蘭科植物圖版，第七卷（一九一七年發表）也有兩幅，第九卷（一九二〇年發表）則沒有蘭花全版圖版，但有文內蘭科種類插圖六幅，光是蘭科就分散在四個不同的卷期中。
 

二、金平亮三（Kanehira Ryozo，1882–1948）與山本由松（Yamamoto Yoshimatsu，1893–1947）

除了早田文藏文獻中的植物繪圖，臺灣在一九一〇年代還有一個重量級的植物書籍，就是當時在總督府殖產局林務課任職的金平亮三（Kanehira Ryozo，1882–1948）於一九一七年發表之《臺灣樹木誌》，內容介紹臺灣七百五十九種木本植物的名稱、分布、基本形態，以及效用，大部份的植物種類均附有簡單的插圖，有時為一片葉子的線繪圖，有時則是一段帶花或果的枝條，插圖的繪圖者為林務課的雇員，也是常常擔任林學講習的臺籍講師林學周（Lin Xuezhou，1884–卒年不詳）。這些插圖的筆法細膩且葉脈的表達型式十分清楚，應是和林學研究特別強調物種鑑定時最重要的葉型葉脈有關，但是絕大多數都沒有花果的放大或解剖圖，故比較近似方便一般植物鑑定的圖鑑畫法。
 
此外，接續早田文藏的臺灣植物研究，臺北帝大的植物學者山本由松在一九二五至一九三二年陸續出版五卷的《續臺灣植物圖譜》，包含全版圖版十幅，都是由山本親自描繪完成。而其中山本由松發表四種蘭科新種，但都沒有全版圖版，而是較小的內文插圖，包含第二卷的阿里山全唇蘭和第三卷的鳥喙斑葉蘭，不過花部解剖的細節都十分仔細的描繪出來。
  也許是受到早田文藏《臺灣植物圖譜》的刺激，金平亮三於一九三六年重新再版《臺灣樹木誌》，除了增加植物地理和植被自然史的論述，以及補足物種描述外，最重要的是將所有插圖幾乎全部重繪。他邀請了速水不染，高橋精一（Takahashi Seiichi，1874–1932）兩位專業繪師，以及林業部勤務王仁禮（Wang Jen-Li，1908–1988），和新創美術團體「二科會」成員的真隅大莊（生卒年不詳）進行繪圖，但可惜的是《臺灣樹木誌》所有插圖都沒有註記繪圖者，故無法得知作品對應關係（金平亮三，1936）。相較於初版，一九三六年新版的《臺灣樹木誌》明顯在繪圖技法和細節得到改進，也加上植物分類所需之花果放大圖。
   

三、伊藤武夫（Ito Takeo，1911–1975）

在上述幾本官方出版書籍之外，民間還有一系列值得特別提起的植物圖繪書籍，最具代表性的是伊藤武夫（Ito Takeo，1911–1975）在一九二六年（昭和二年）所發表的《臺灣植物圖說》，其中收錄一千零八十一幅由作者親繪的植物圖版。伊藤武夫出身日本三重縣宇治山田市，一九一四年一月來臺任職於臺灣總督府殖產局，協助早田文藏等植物學者在臺灣的採集調查工作。一九一九年伊藤轉往臺北師範學校任教，直至一九二六年因父親生病回到三重縣老家學校教書，《臺灣植物圖說》是在他回到日本後的出版。

《臺灣植物圖說》編排方式相當特別，首先第一章介紹九十七種伊藤所認定的「著名植物」，包含學術上重要和當時較不為人知的高山植物，如蝴蝶蘭（該書第二十九圖）、尼泊爾籟簫（該書第四十五圖）等。接下來的章節再依草本、木本，葉排列方式等分被子植物，其後另加水生植物、蔓性植物、穎花類、竹類、海濱植物，以及羊齒類植物的分別介紹。每個物種都為一頁的篇幅，上方為圖版，下方為文字說明。

伊藤武夫在接續的兩年又完成了《續臺灣植物圖說》，和《臺灣高山植物圖說》兩本書。在一九二九年出版的《臺灣高山植物圖說》是另一個重要的科普圖鑑，其中收錄二百幅植物繪圖。雖然大部份的圖版沿用先前的《臺灣植物圖說》，但也有新增一些圖版，如南湖斑葉蘭（圖版學名 Goodyera morrisonicola，今併入 Goodyera nankoensis）（書中第一百五十一圖），和芽胞耳蕨（圖版學名 Polystichum niitakayamense，今併入 Polystichum stenophyllum）（書中第一百九十四圖）。同時《臺灣高山植物圖說》還加入兩張彩色手繪圖，其中包含三種蘭花：小鹿角蘭、臺灣一葉蘭，和玉山一葉蘭。伊藤武夫的圖繪雖然筆法簡單，但因沒有太複雜的細節，頗適合一般民眾閱讀，不過由於缺乏科學繪圖的標準，整體來看仍然感到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