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族主義淹沒的十九世紀，奧匈帝國皇帝如何守住內憂外患的帝國？

「雖然我們都想過著平靜的生活，但不幸地我們要利用武力尋求和平。」

1914 年，奧匈帝國皇帝法蘭茲．約瑟夫一世（Franz Joseph I）代表帝國發表了這份聲明，來正式向塞爾維亞（Serbia）宣戰，揭開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序幕。與此同時，它也預示了偉大的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Habsburg Dynasty）將在大戰結束後灰飛煙滅。

法蘭茲．約瑟夫一世來自奧地利哈布斯堡皇室，他所繼承的，是一個危機四伏、面臨崩潰的奧地利帝國。在位 68 年的法蘭茲．約瑟夫一世力挽狂瀾，曾經堅持、也曾經妥協，他希望團結由多民族構成的奧地利帝國（Kaisertum Österreich），不致於在民族主義興起的 19 世紀裡分崩離析。

他一生都奉獻給奧地利帝國，在他的統治期間，維也納（Wien）呈現了像迴光返照的文化曙光，但帝國最終在他離世的兩年後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麼，19 世紀的奧地利帝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內憂外患的奧地利帝國

與現代奧地利不同，19 世紀的奧地利帝國是由哈布斯堡家族統治，統治的領域包括了奧地利（Österreich）、匈牙利（Ungarn）、波希米亞（Böhmen）和北義大利（Italien）等等，是當時一個多民族大帝國。

在啟蒙主義風潮的影響下，民族主義興起，讓 19 世紀的歐洲風雲色變。奧地利帝國作為一個多民族的帝國，帝國內各民族之間開始產生隔閡，各自蘊釀著要脫離帝國獨立，他們紛紛起義，奧地利帝國似乎快要因此從內部崩潰。

除了內部問題外，奧地利帝國的四周危機四伏。帝國的北面，是強大的普魯士王國（Königreich Preußen），正與奧地利帝國爭奪對德意志地區的控制權。南面的撒丁尼亞人（Sardinians），也在尋找統一義大利的機會，試圖奪取仍然由奧地利帝國統治的米蘭和威尼斯等。

東面的俄羅斯帝國也尋求南下的機會，位於巴爾幹半島的塞爾維亞擺脫奧斯曼帝國（Osmanlı İmparatorluğu）的控制後亦都日漸強大。這些位於帝國四周的強權，都在靜心觀察著奧地利帝國的內部危機發展，虎視眈眈。

匈牙利叛亂

1848 年，奧地利帝國中領土最大的匈牙利首先爆發大規模的起義。當時匈牙利人自行宣佈獨立，隨即武裝起義。18 歲的法蘭茲．約瑟夫一世就是在這種政治形勢下登基，接手這個燙手山竽。

作為奧地利帝國皇帝，他不容許帝國分崩離析，因此他鎮壓匈牙利人民的起義，並下令處決了超過百名的起義軍成員，來達到阻嚇的效果。但這樣的做法，也讓匈牙利人民從此怨恨他，而這種怨恨，最終累積成了帝國內不定時的未爆炸彈。

匈牙利王國是由主體民族—來自亞洲的馬扎爾人（Magyarok）建立。10 世紀時，從羅馬教皇把象徵匈牙利王位的聖史蒂芬王冠（Szent Korona）贈予第一任國王開始，王國已有千年歷史。今天若走進位於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的國會大樓，我們可以看到歷代匈牙利王國君主的雕像和那頂聖史蒂芬王冠。然而，法蘭茲．約瑟夫一世卻不在其中，這是因為他登基時，並沒有受到匈牙利人民的擁戴。

專心帝國內部發展

暫時遏止了民族主義狂熱的法蘭茲．約瑟夫一世，開始著手內部的統治事務。在他的努力下，首都維也納重現了生氣和曙光。首先，他重新規劃了維也納，把舊圍牆拆除，擴大了城區，建設起著名的環形大道，把土地賣給投資者，這些投資者大多是住在維也納的猶太金融家。

環形大道修建完成後，法蘭茲．約瑟夫一世又在四周修築了許多由平民設計的宏偉建築，維也納歌劇院便是其中之一。此後的其他建築也陸續完成，例如於 1881 年竣工、以義大利文藝復興風格建造的藝術歷史博物館，用以收藏哈布斯堡家族歷代的藝術藏品；於 1883 年竣工、以古希臘神廟建築風格修建的國會大廈；以及於 1888 年竣工、以早期巴洛克風格建造的國家劇院。由不同風格建造的各類建築群，使維也納呈現了一種優雅的藝術氣氛。

除了維也納的新規劃外，法蘭茲．約瑟夫一世還大力提拔人材。他雖然鎮壓叛亂毫不手軟，但卻非常樂意任用來自各民族的人材。他在位的 68 年，文化藝術成就斐然，人民劇院、人民歌劇院相繼落成，以滿足平民對文化藝術的需要。

此時的媒體和思想發展也變得更自由，很多新文化和新思想的先驅者相繼出現，例如被譽為精神分析學之父的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波希米亞作家法蘭茲．卡夫卡（Franz Kafka）、作曲家古斯塔夫．馬勒（Gustav Mahler）和畫家古斯塔夫．古林姆（Gustav Klimt）。其中，畫家古林姆更是皇室的御用畫家，許多皇家建築的壁畫，都由他一手包辦。

除此之外，法蘭茲．約瑟夫一世還允許猶太人擁有土地、自由搬遷、參與選舉，使猶太人與帝國成為共同體，讓其同化於帝國之中。

當時的奧地利帝國甚至出現了一種全新的藝術文化—分離派風格（Wiener Secession）。這種風格對當時的藝術主流來說可謂顛覆傳統。分離派風格最先影響的是繪畫。這種風格的領袖，正是畫家古斯塔夫．古林姆。當他轉向分離派風格後，便再沒有為皇室工作，而他以分離派風格創作的作品，卻使他成為維也納新時期最受歡迎的畫家。

除了在繪畫方面外，分離派風格還影響了建築風格，提倡簡約主義。在霍夫堡皇宮（Hofburg）外，有人以分離派風格修建了一座怪異的建築物—採用極簡約風格的洛斯館（Looshaus）。這座洛斯館遙望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的辦公室窗戶，據說他很討厭這座建築，自此不再拉開辦公室的窗簾。

法蘭茲．瑟夫一世的妻子—伊莉莎白

1854 年，也是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登基後的第 6 年，他迎娶了一位巴伐利亞女公爵伊莉莎白（Elisabeth von Österreich-Ungarn）。這位伊莉莎白，便是著名的「茜茜皇后」（Sisi），她日後將間接導政了法蘭茲．約瑟夫一世一世一生中最大的決定，這在後文會再提及。

伊莉莎白的婆婆並不太喜歡她，除了趕走她帶來的一名宮女外，還不准她教養自己的孩子。受不了婆婆壓力的伊莉莎白，漸漸變得抑鬱寡歡，最後她決定出走皇宮去旅行，經常不在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的身邊。為表達對愛妻的思念，法蘭茲．約瑟夫一世仍經常費力地使用舊式德語寫信給她，表達愛意。

她非常喜愛匈牙利，經常會到匈牙利渡假。她身邊有一名馬扎爾宮女，不僅向她學習匈牙利語，還努力地融入匈牙利文化。這使他與丈夫在匈牙利的名聲完全不同，深受匈牙利人民的喜愛。

伊莉莎白最著名的，莫過於她非常重視自己的身材，為了保持苗條，她甚至不喜歡吃東西。

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的弟弟—馬克西米利安

法蘭茲．約瑟夫一世有一名弟弟叫馬克西米利安（Maximilian）。他在 1857 年將弟弟任命為義大利總督，負責統治米蘭和威尼斯。這兩座城市對奧地利帝國來說，是通向地中海的大門，因此在貿易和軍事上都十分重要。不過，與匈牙利一樣，義大利民族主義情緒也十分高漲，薩丁尼亞人一直想利用這股情緒統一意大利。

馬克西米利安身為總督的兩年，近距離地感受著這股浪潮，也明白這是奧地利帝國必須面對的問題。於是，他向法蘭茲．約瑟夫一世提議，擴大義大利的權力。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立即明白弟弟的意思，是要給予義大利自治權，這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因為若給予義大利自治權，其他民族也會有相同的要求，奧地利帝國將無可避免地徹底分裂。

法蘭茲．約瑟夫一世非常憤怒，他召回了馬克西米利安，從此沒再給他任何職位。馬克西米利安自此遠離帝國權力中心，他只能擔心帝國將來，卻也再無能為力。

但就在關鍵的 1864 年，馬克西米利安的命運徹底轉變。

當時的法國與美國正在爭奪墨西哥的控制權，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Napoléon III）希望馬克西米利安藉著哈布斯堡家族的名聲，登上墨西哥的皇位，再透過他去控制墨西哥。雖然法蘭茲．約瑟夫一世極力反對，但對本國早已心灰意冷的馬克西米利安還是答應成為墨西哥皇帝。

但不幸的是，當他登上皇位後，隨即陷入了墨西哥的內戰。馬克西米利安與敵對勢力對抗很久後，最終被捕，並在 1867 年以叛國罪名被處決。

馬克西米利安被處決的消息送到維也納後，法蘭茲．約瑟夫一世悲傷不已。可是，這位可憐的皇帝根本沒有時間能夠悲傷。因為，奧地利帝國陷入空前危機了。

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的妥協—奧匈帝國

薩丁尼亞人終於抓到機會，奪取了米蘭。與普魯士王國爭奪地區霸權的普奧戰爭中，普魯士王國大勝，奧地利帝國慘敗，從此失去對德意志地區事務的影響力。最後，奧地利帝國連威尼斯也失去了。

北方強國崛起，國內民族情緒高漲。帝國的形勢，任法蘭茲．約瑟夫一世如何努力，似乎都與他一開始的願望背道而馳。加上妻子一年裡有大部份時間都不在他身邊，讓他倍感孤單，他自此便長居在匈牙利。當他看見妻子伊莉莎白深受著匈牙利人民的擁戴，及在匈牙利長居後有所體悟，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知道，他必須作出妥協了。

1867 年，法蘭茲．約瑟夫一世作出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決定，這也是他能給的最大讓步：給予匈牙利極大的自治權。

他與伊莉莎白在匈牙利正式加冕為國王和王后，但因他早年血腥鎮壓過匈牙利起義的關係，他仍沒有得到匈牙利人民的支持。

隨後，他與匈牙利貴族簽訂《奧匈折衷條約（Österreichisch-Ungarischer Ausgleich）》，奧地利和匈牙利成為共主邦聯，奧匈帝國（Österreich-Ungarn）成立。在今天的匈牙利布達佩斯火車站裡，有一塊牌匾刻著一句拉丁文：「VIRIBVS．VNITIS」，意思是「聯合的力量」。

奧匈帝國是一個怎樣的國家呢？

它是一個雙元帝國。

奧地利和匈牙利有各自的政府機構，相互獨立不干涉。在這兩個政府之上，奧匈帝國的皇帝作為共主，外交、國防和經濟政策等，仍由皇帝決定。匈牙利享有極大的自治權，皇帝在匈牙利的權力被大幅削弱。法蘭茲．約瑟夫一世以下放權力為代價，換取帝國的穩定。

可惜，問題並沒有因此而解決。當時匈牙利人口約有 1700 萬，大部份是馬扎爾人，而馬扎爾人雖然是多數，卻並非絕對多數，在匈牙利境內仍然住著許多不同民族的人民，例如羅馬尼亞人、克羅地亞人、塞爾維亞人、烏克蘭人和斯洛文尼亞人。馬扎爾人透過獲得克羅地亞人的支持，取得國會大多數議席，實際上控制了匈牙利，掌握了其他民族的政治生活，使其他民族心裡不滿。

不久後，法蘭茲．約瑟夫一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出現了。

匈牙利得到自治權後，捷克人認為波希米亞也應該享有同等的自治權。法蘭茲．約瑟夫一世雖然同意他們的主張，但他已經沒有足夠的權力再促成一個「奧匈捷帝國」，因為這項主張，被匈牙利人和波希米亞籍的德意志人反對。

奧匈帝國成立後，匈牙利人地位急促上升，其他民族卻急劇下降。也就是說，民族主義的炸彈，並沒有因為奧地利帝國變成奧匈帝國後而得到拆除。

最悲傷的時刻

1889 年，他唯一的兒子魯道夫（Rudolf von Österreich-Ungarn）撒手人寰。魯道夫逃避父親的任命，與 17 歲的小情人殉情，死時只有 30 歲。他們殉情的地方，後來被改建成修道院。在魯道夫留下的書信中，全部也是給他的母親和密友，唯獨是給父親的一封也沒有。看來法蘭茲．約瑟夫一世與兒子的關係並不很融洽。

兒子自殺後，伊莉莎白傷痛欲絕，她放棄了所有她的職務，又再次出走旅行。1898 年，伊莉莎白在瑞士渡假時，被一名義大利無政府主義者刺中胸部，當場死亡。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的弟弟、兒子和妻子相繼離世，只剩下他孤零零地留在世上，面對著帝國的衰落。他曾說過：「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還不能死。」帝國的命運，仍然需要他去維繫。

唯一的兒子死了，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立他的侄子法蘭茲．費迪南（Franz Ferdinand von Österreich-Este）為皇儲。後來因為發生的一件重大事件，他的名字將永遠刻印在歷史當中。

塞拉耶佛事件：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

塞拉耶佛（Sarajevo）是位於奧匈帝國巴爾幹半島波斯尼亞—赫塞哥維那（Bosnien und Herzegowina）的一座大城，住著許多塞爾維亞人。

擺脫奧斯曼帝國統治後的塞爾維亞採取積極擴張的政策，欲爭取這個地區的控制權，因此巴爾幹地區的局勢非常動盪不安。1914 年，法蘭茲．費迪南與他的妻子在塞拉耶佛遇刺身亡，事發當日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兇手是一名塞爾維亞人。

連侄子也死了，法蘭茲．約瑟夫一世既傷心又憤怒，他決定向塞爾維亞宣戰，這也揭開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序幕。戰爭爆發兩年後，法蘭茲．約瑟夫一世在皇帝別墅的禱告台前，希望盡早結束戰爭，減少因為戰爭造成的破壞。

然而，上帝並沒有回應他誠心的祈禱。

帝國跟隨逝去的皇帝而消失

1916 年 11 月 21 日，法蘭茲．約瑟夫一世因肺炎在美泉宮逝世，享年 86 歲。他離世時，第一次世界大戰還沒結束。他的遺言讓人倍感悲傷，那句遺言是他前一晚睡前對侍從的一句話：

「你能明天早上三時半把我喚醒嗎？我還有很多工作沒做完…...」

1918 年 11 月，奧匈帝國軍隊投降，本來在奧匈帝國統治下的各國，後來紛紛建立起自己的政權：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波蘭等等，而奧地利則變成共和國，末代皇帝卡爾一世（Karl I）舉家逃亡，偉大的哈布斯堡王朝終於落幕，在歷史舞台上走下來，成為歷史。

奧匈帝國滅亡後的 20 年，皇宮上站著了另一個人，他是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1938 年，他宣佈奧地利併入德國，過去為法蘭茲．約瑟夫一世創作的國歌，如今成了納粹德國的國歌，只是部份的歌詞重填成了：「德國，德國，團結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