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的拜觀費,相當於宗教上的捐獻,因此不必課稅,這個邏輯我難以苟同,應該也有不少讀者和我有相同的想法。貼出價目表,明目張膽斂來的收入,怎麼可能是宗教捐獻?京都市的財務單位也這麼認為,所以他們曾試圖以地方稅的名目,對拜觀費課稅。
一開始是 1956 年推出的「文化觀光設施稅(文觀稅)」。因為在不久前,有愈來愈多的寺院開始收取拜觀費,因此相關單位也才會注意到這筆收入。
岔個題,岡崎的京都會館,就是靠這筆文觀稅的收入興建的(1960 年完工),負責設計的,是以現代設計先驅聞名的前川國男。前川先生在設計時,似乎頗費一番心思,好讓鋼筋水泥建築物融入京都的景觀。建築界的人都喜歡以這棟建築物為例,來講述現代設計與景觀之間的糾葛。
但我更感興趣的是,它是仰賴向寺院課來的稅金所興建的,現今已成為絕響。我向來把京都會館視為一棟紀念文觀稅施行的建築物,也就是保存了拜觀費課稅時代記憶的歷史遺構。相較於這樣的紀念性,我認為前川先生在設計上的構思就不值得一提了。
回到文觀稅的問題,這個稅制從制定當初就是暫時性的限時法條。1964 年時,徵稅名目更改為「文化保存特別稅」,讓法律時效又延長了五年,但同時也確定了不承認第六年以後的續存。1964 年延長的時候,當時的市長與寺院交換了備忘錄,保證此稅不再延長,往後也不會再設立類似的新稅。
但進入 1980 年代以後,京都市再次計畫向拜觀費進行課稅,並在 1985 年新設立了「古都保存協力稅(古都稅)」。然而京都的主要寺院不肯遵從,寺院提出反駁,說向拜觀費課稅,違反保障宗教自由的憲法,而且拜觀費多是來自市外的遊客所支付,違反地方政府應益課稅的原則,展現抗爭到底的意志。
市政府違反了 20 年前再設立類似文觀稅新稅的承諾,這也激起了寺院的反彈。但我認為寺院的真心話,是害怕被稅務單位洞悉財務狀況,抗拒稅務署查帳的手伸進寺院裡來。
1980 年代,由於觀光客增加,拜觀費的收益成長驚人,在寺院經濟中占了不容小覷的比重。若是被相關單位掌握,有可能連寺院經營的全貌都會被摸透,所以對古都稅強烈的反彈,我認為有部分是根植於這樣的恐懼。
在導入文觀稅的 20 世紀中期,拜觀費的收入還沒有那麼多。寺院同意繳稅,也是因為收入有限,即使拜觀費的收入被相關單位掌握,寺院的經濟運作也不致於被全盤洞悉。就是因為料準了這一點,寺方才會同意課稅,但 80 年代的寺院,卻無論如何都要逼退類似的古都稅。因為在 JR──當時還是國鐵的宣傳炒作下,來京都參觀寺院的觀光客大幅成長,拜觀費的收入成長幅度驚人。
在施行古都稅的時候,京都的主要觀光寺院祭出停止開放的招數,他們關上寺院大門,不讓觀光客進入。如此一來,寺院當然也賺不到拜觀費了,但受影響的不只有寺院而已。以載運觀光客到寺院為收入大宗的交通機關也蒙受損害,旅館業、伴手禮店等依靠觀光維生的業者,全都生意慘淡。寺院關門,也是逼迫其它相關業者對京都市政府哭訴的手段:
「拜託,不要為難寺院好嗎?要是寺院關門,咱們生意都甭做了。就別搞什麼古都稅了吧!」
京都市政府不敵這樣的反對聲浪,最後放棄向拜觀費課稅。寺院祭出的招數,是比誰氣長的抗爭,他們採取了罷工手段來挑戰京都市政府。事實上,國外媒體就以「寺院罷工」來報導這場糾紛。
與京都市政府談判的過程中,寺院總共實施了三次停止開放。其中又以 1986 年夏季開始的第三次停止開放,更是長達 10 個月之久。結果京都市拗不過這種拿觀光業當人質的策略,舉白旗投降。1988 年,京都市廢除古都稅,不是向佛門,而是向佛寺的社會勢力俯首稱臣了。
這場以古都稅為中心的紛爭,讓市民見識到寺院的強大,並重新烙上「寺院好厲害啊!」的印象,他們認真起來真是不同凡響。對寺院來說更是有恃無恐,只要手中有停止開放這項武器,沒有哪個行政單位敢動拜觀費。
觀賞夜間燈光秀的拜觀費,也可以宣稱是出自信仰的布施。即使是躲在樹蔭下卿卿我我的男女支付的拜觀費,也可以說成是淨財。現在的寺院,就是如此地厚顏無恥。行政單位也不再和寺院抗爭,反而反過來開始效法寺院智慧的生財之道,北山的音樂廳會索求照片刊登費,應該就是其中一例。
順帶一提,一些寺院會開始搞起燈光秀,是從平安建都 1200 年祭(1994 年)開始的,這也是觀光寺院首次協助政府炒熱祭典活動。據說是主辦單位徵詢寺院,而寺院同意協助,再加上政府的支援,這場活動才能順利成功。政府已經拋開向寺院的世俗營生課稅的大志了嗎?看來公家機關也轉為與寺院攜手合作,朝增加京都觀光收入的方向齊力划行了。
從前的僧侶比起女色,其實更喜男色?
進擊的僧侶:比起花街的藝子,現在更愛酒店的迷你裙小姐?
關於那些隱藏在京都文史、建物、飲食中的一二事,就讓已經在京都生活了六十多年的作者,帶你認識真正的京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