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通史】高雄柴山上的金銀財寶與美人之謎：十六世紀，在臺灣留下足跡的大海盜們

一個在柴山砍柴的樵夫，一如往常在山上過著普通的一天。然而，忽然之間！一道倩影突然出現，打斷了他枯燥的日常。

那是一位美麗的女子，她對樵夫嫣然一笑，邀請他到家中用餐。美色當前，樵夫腦中只剩一個「好」字。他到了女子家中，驚覺柴山之上竟有如此豪宅，美女拿出的用餐器具，更是個個鑲金帶銀，不知道她們家有多少財寶，才能負擔得起如此奢華的享受……。

這是一個多麼迷人的夜晚啊……但當樵夫再度睜眼之刻，卻發現自己躺在一棵大榕樹下，身旁一丁點黃金白銀也沒有，只有一堆發臭的榕樹籽。奇怪，他不是在美女的豪宅中享用美食嗎？美女去了哪裡，豪宅又去了哪裡？這一切，難道只是一場夢嗎？

對樵夫來說，這或許只是一場古怪的美夢，但對許多相信「柴山白銀傳說」的人們而言，這可不是單純的夢境。那位美女有名有姓，叫做林金蓮；她的哥哥更大名鼎鼎，是在 16 世紀中期活躍於東亞與東南亞海域的大海盜——林道乾。

林金蓮在夢中拿出的金銀財寶，據說就是林道乾埋在柴山上的戰利品。樵夫的夢，證明了林金蓮與林道乾財寶的命運，就在高雄柴山上，正等著探險家讓它們重現天日。

別急！看到此處，先別趕著去柴山上尋寶，因為這個驚人的傳說，恐怕不是那麼經得起推敲。究竟誰是林道乾兄妹？縱橫四海的林道乾，又為什麼要沒事把錢跟妹妹埋在柴山上？
 

這個故事，就要從林道乾精彩的一生說起。

倒霉的妹妹與三支沒能殺死皇帝的箭

傳說中，林道乾是個叱咤風雲的大海盜，他在中國東南沿海一帶殺燒擄掠，氣勢驚人。明朝政府為了整治他，派出名將俞大猷追捕林道乾。於是，林道乾就跑到了臺灣重振旗鼓。

林道乾的目的地，正是今天的高雄，當時這裡仍是「打狗社」原住民的地盤。凶狠的林道乾為了修復他的船隊，竟大肆屠殺打狗社居民，拿他們的血混和泥灰，用來修補船隻。這種驚人的暴行嚇壞了打狗社，讓他們一路逃到屏東成為後來的「阿猴社」。林道乾的殘暴，可見一般。

趕走了當地住民，林道乾在打狗一帶休生養息之際，竟遇上了一位仙人。仙人給了他三支神箭與一百粒白米，並指點他將白米含在口中，睡上一百天，到了第一百天錦雞啼叫之刻，即可向北京方向射出神箭，殺死明朝皇帝。

林道乾聽了躍躍欲試。他按照仙人的說法，含了一百粒白米躺到床上，並囑咐妹妹林金蓮照顧好當初打獵打到的錦雞，讓牠在第一百天準時啼叫。林金蓮接了這個重大任務，戰戰兢兢，她用黑布蓋住錦雞九十九天，讓哥哥享受了九十九天的美夢。

到了第一百天的凌晨時分，金蓮實在太緊張了，她把錦雞抱出來，想看看牠是否安好。想不到，錦雞一離開黑布的束縛，就誤以為天明，開始猛烈啼叫。這一叫叫醒了林道乾，他立刻起身拿起三支神箭射向北京皇城——然而因為還沒有上朝，皇帝不在皇位上，神箭撲了個空，沒有殺死皇帝。

儘管皇帝安然無恙，看到紫禁城寶座上插著的箭還是嚇歪了，他下令徹查刺客是誰，很快得知原來是林道乾。林道乾搞事失敗，只好準備逃跑。為了能一大早準時出逃，林道乾必須再度仰賴錦雞的叫聲，於是他囑咐妹妹好好照料錦雞。

林金蓮拿米餵雞，希望可以避免上次的錯誤，孰料錦雞因為吃太飽，竟然睡過頭沒有叫，林道乾因此受到明朝軍隊的圍困，困在了打狗柴山上。他一怒之下，把錦雞給殺了，並決定把財寶埋在山上。林金蓮見狀，便告訴哥哥自己要留下來看守財寶。

林道乾仍在發怒，又聽成事不足的妹妹說要留下來，就一劍砍死了她，讓她「如願」永遠守在財寶邊。接著，林道乾用盡力氣劈向打狗山，讓山裂成兩半，他就從縫隙中逃脫成功。

此後，路過柴山的人，有時候會看到林金蓮的身影，那就是她在守護哥哥留下來的白銀財寶。

真實歷史上，一次次捲土重來的海賊王

以上傳說，就是林道乾的故事。想必聰明的讀者在讀完之後，可以輕易分辨傳說與歷史的差別。取人血補船、拿神箭射北京皇帝，聽起來實在太扯；而林金蓮慘死打狗山上，就算為真，也讓人很懷疑林道乾是否真的把財寶跟她的屍骨埋在一起。這些故事情節，看起來就像是虛構的，而不是真正的歷史事實。

所以，林道乾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雖然史實沒有傳說那麼狂，不過林道乾曾在東南沿海一帶叱吒風雲，並非做假，歷史典籍上確確實實地記載著他的事蹟。

林道乾的出生年不詳，根據地方志記載，他的活躍期間是明朝嘉靖晚期到萬曆年間。林道乾最早出場於歷史典籍，是在嘉靖 45 年（1566 年）於發生飢荒的潮州率領饑民搶劫，之後，他發展成擁有超過 50 艘船隻的大海盜，開始攻擊福建詔安。直到戚繼光部下對其展開圍剿，林道乾才離開詔安。根據《潮州府志》記載，林道乾就是在這個時期來到臺灣打狗，攻擊當地原住民並「取膏血」造船。
  接下來的數年，林道乾仍活躍於海上，他在 1567 年現身廣東沿海，被廣東官軍招安，以打擊更強大的海盜曾一本。1569 年，林道乾打敗了曾一本，但他招降納叛的行為，被官軍視為威脅，於是惹來了明朝大軍集結。1573 年，為了逃離被剿滅的命運，林道乾向廣東參政陳奎辭行，率領船隊離開。同時，林道乾跟曾經合作的海盜林鳳鬧翻，雙方發生戰鬥，林道乾不敵林鳳，只好率剩下的五艘船逃往柬埔寨。

1575 年，林鳳勢力在明朝政府的招安策略下潰解，倒是手下敗降林道乾，在東南亞休養生息，重新招兵買馬再度崛起，又回到中國東南沿海跟臺灣海峽等區域肆虐。

林道乾的後半生，到了馬來半島上的北大年王國[1]，在那裡成為一方勢力，被當地的華僑視為英雄人物。據說，他在測試自造的大砲時意外膛炸身亡。如今在北大年附近，可以找到林姑娘墓，這就是紀念林道乾之妹林金蓮。至於打狗柴山上的美女鬼魂，或許另有其人也說不定。
 

林道乾或林鳳？傻傻分不清

林道乾的一生無論是在可考的歷史典籍，抑或是野史傳說之中，都充滿精采的記述。而對於臺灣人來說，之所以關心林道乾，自然就在於他與臺灣的連結。除了打狗山的傳說，林道乾在《臺灣通史》等史書記載中，也與臺灣有著千絲萬縷的緣分。

清朝文獻《臺灣府志》和《鳳山縣志》，都記載了林道乾被明朝將領俞大猷攻打因而遁入臺灣，《鳳山縣志》還記錄了他進入打狗攻擊打狗社的歷史。沿襲以上史料，連橫《臺灣通史》不忘給這位大海盜一點篇幅，不但寫了林道乾先佔據澎湖、後遁入臺灣的事蹟，更將他對打狗社的暴行「以血釁舟」寫入，甚至也記載了他「埋巨金於打鼓山」的部分。

然而，傳說部分先暫且不提，根據現代學者考據，林道乾很可能不但沒做過那些華麗麗的殺人、殺妹等恐怖行為，也很可能根本沒來過臺灣。但若果真如此，為什麼史書上會寫他來過呢？

根據歷史研究者呂自揚〈流寇林道乾與打狗──根據《明實錄》，析論流寇林道乾遁入台和到打鼓山之說的由來與無稽〉一文的論述，這與臺灣早期史料的特性有關。早期臺灣史料因文獻不足，許多地方志內容會以傳聞入史，但只要與其他文獻比對考證，就會發現這些內容大有問題。

像是俞大猷追擊林道乾的記載，其實與俞大猷的生平互相矛盾，因為林道乾出現在歷史上的那一年，也就是 1566 年，俞大猷應該正被免官，自然不可能去攻打林道乾。之後俞大猷雖然復職，但也沒有他征討林道乾的相關記錄。
 
俞大猷沒有追討林道乾，但是追討過另一位海盜林鳳。林鳳在與明軍作戰的過程中曾數度跑來臺灣，這部分的史蹟相對可考。《明實錄》記載了林鳳每次逃亡的地點，相對地，林道乾卻缺乏這方面的記錄。日後《臺灣府志》與《鳳山縣志》等文獻的相關記載，很有可能是把林鳳跟林道乾兩人弄混了——畢竟兩人都姓林，在臺灣當地流傳的林道乾傳說，或許是出於分不清兩位海賊王的一場誤會。如果要找寶藏，也是林鳳留下的，林道乾恐怕跟柴山傳說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從史料考證來看，林道乾來臺灣的記載是可議的，或許他曾經來過，或許他從未來過。但無論如何，臺灣在那段海賊們縱橫四海的歷史上，都有一席之地。來的人是林道乾或林鳳，又或是其他海賊，他們的事蹟都以民間傳說的方式，一代代留傳了下來。

下回，你有機會到柴山時，也許可以留意一下，哪裡有金銀財寶的蹤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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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大年王國為 15～18 世紀的馬來半島古國，20 世紀初被暹羅王國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