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前句提醒吾人應忌口,時時注意食物是否新鮮;後句則要求謹慎發言,小心別說錯了話而惹禍上身。
儘管古有明訓,但很多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僅喜愛東家長、西家短地探人隱私,更有甚者乃加油添醋到處嚼舌根。這種人常被稱為「包打聽」,往往因缺乏鑑別是非的能力,因此很容易將所見所聞照單全收。若有心要放消息給他人,便可委託「包打聽」四處宣傳。反之,如果想知道哪家哪戶的事情,找他們問問準沒錯。至於情報的可信程度,便得自己衡量斟酌。
《左傳》文公元年(626 B.C.)便記載一則成功利用知情人士確認情報的案例,改變了楚國與春秋的歷史。
前幾章提及城濮之戰,當時的楚君是楚成王。弒兄自立的楚成王即位初期,原想冊立商臣為太子,他曾拜訪令尹子上,詢問這項決定是否適合。令尹是楚國卿官,為楚國國政的二把手;套一句後世的話,令尹就是身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子上回覆楚成王,此舉有三點不妥。第一,楚成王是時春秋鼎盛、寵妾又多,一旦立王子商臣為儲君,若隔不久又更換太子,必使楚國上下震動。
第二,「楚國之舉,恆在少者」,意指楚國傳統是冊立年少者為太子。王子商臣可能是楚成王的長子或次子,子上認為楚成王爾後還能生育年幼兒子。因此,若立商臣為儲君,不僅未合楚國傳統,再配合第一點而言,更能感受子上的隱憂。只要有心人士力拱年幼王子角逐儲君寶座,便有很好的立場與口實──「楚國之舉,恆在少者。」有了這項傳統作為靠山,造反的力道可就不容小覷。
子上的第三點隱憂是從面相學角度而發,他說王子商臣「蠭目而豺聲,忍人也。」「蠭」是「蜂」的另種寫法,「蠭目」指蜜蜂的雙眼,推測應是商臣的眼球較為凸出。「豺聲」指聲音沙啞,大概古人認為破鑼嗓子並不討喜。子上說「蠭目而豺聲」是「忍人」──殘忍而心狠手辣之人,建議楚成王不要立商臣為太子。
誰料,楚成王不聽諫言,仍決意立王子商臣為儲君;隔了一段時間,又欲廢黜商臣改立王子職。商臣聽聞風聲,但不確定消息是否可靠,於是求助老師潘崇。潘崇向王子商臣獻上一計,要他「享江羋而勿敬也。」
「江羋」是楚成王嫁至江國的妹妹,江國位處今日河南省正陽縣,「享」有宴請之意。但究竟是商臣去江國見這位姑姑?還是江羋回楚國省親而在國都設宴?依《左傳》上下文推測,筆者認為後者可能性較高。江羋返國必與楚成王會晤,潘崇大膽假設楚成王應與江羋談及廢立太子之事。所以潘崇要商臣藉機激怒江羋,試探這位姑姑有何反應。
果然,江羋破口大罵:「呼!役夫!宜君王之欲殺女而立職也。」「呼」是嘆詞,表示驚怪情緒。「役夫」本指「役人」,是為國家服徭役的人。「役夫」身分雖是「國人」,具有自由民的資格,但在此稱楚王之子則具貶意。「殺女」二字在《韓非子.內儲說下》作「廢女」,「廢女」讀為「廢汝」,即罷黜商臣太子的身分。若為「殺汝」似乎有些言重,但也不排除江羋因一時氣憤而口不擇言。
太子商臣從姑姑口中得知父親即將「立職」的珍貴情報,趕緊告訴潘崇,流言果然無誤,看來自己真要被廢。潘崇鎮定地問太子:如果王子職立為儲君,未來登基成為楚王,主公您能事奉他嗎?商臣曰:「不能。」潘崇再問:主公是否願意出奔他國?商臣仍道:「不能。」潘崇三問:「能行大事乎?」商臣答道:「能!」
所謂「大事」為何?便是「以宮甲圍成王。」「宮甲」即太子東宮的戍衛部隊,商臣與潘崇秘密調動軍力包圍楚成王寢宮,以今日說法即是發動武裝政變。楚成王眼見大勢不妙,於是以「請食熊蹯而死」為由,企圖以拖待變。「熊蹯」即熊掌,烹煮不易且難以熟透。楚成王希望藉此爭取時間,期盼救兵來援。孰料太子商臣果然如子上所言是位「忍人」,斷然拒絕父親請求。楚成王希望破滅,只能自縊了結年邁的生命。太子商臣順利即位,史稱楚穆王。
楚成王殺兄篡位,廣義而言算是得位不正。在位四十六年享盡榮華,最後遭其子逼宮自盡,某種程度也算惡有惡報。太子商臣在局勢未明之際,透過江羋確認自己即將被廢,這點筆者認為最是關鍵。
此事告訴吾人二理:如果能從知情人士口中套出虛實,將使事情獲得突破性進展。反之,如果自己就是知情人士,這時管住嘴巴便至關重要,千萬得守口如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