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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時代下誕生的女人──讀《女巫》

2016-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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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相信女巫的存在?」


「不!那是前人愚昧無知,出於對魔鬼的恐懼所衍生出的幻想。」你也許會這樣回答。


的確,身處在科技發達的現代,許多早年被人們歸類為魔法的現象,今日都能以醫學、藥學、心理學……等角度去解釋。但事實真是如此嗎?黑魔法、白女巫,這些難道都是出於人類對無知的恐懼而產生出的天方夜譚嗎?


女巫》(La sorcière)這本書由十九世紀法國浪漫主義歷史學家朱爾.米榭勒(Jules Michelet)所著,在米榭勒的筆下,這不僅僅是一段巫術史,而是一段活生生的現實:女巫,成為一個溫暖的、有血有肉的存在。米榭勒最有名的作品是他耗費三十六年才完成的鉅作:《法國史》(Histoire de France),而《女巫》所憑藉的各式素材皆是源自於其寫作《法國史》期間接觸到的諸多巫術相關文獻而來。


講到巫術有些人腦海中就會浮現,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坐著頭罩黑衫的老太婆一邊尖笑一邊用水晶球占卜著災難的畫面。提到女巫許多人更馬上聯想到,騎著掃把飛在空中將疾病及不幸散播給人們的醜陋女人形象。


「巫」同樣是個悲劇的象徵。


希臘神話裡取得金羊毛的英雄耶松,其妻子美迪亞便是位知名的女巫。美迪亞運用智慧及魔法,屢次幫助丈夫克服一道道難關,但最終耶松的性命也是葬送在他憤恨的妒火之下。


巫術從史前時代開始便與人們的生活密不可分,在人類文明的進程裡巫術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腳色。從古希臘《奧德賽》[1]中的女巫瑟西(Circe)[2]到埃及崇高的農業之神伊西斯(Isis)[3],女巫曾經是站在德爾菲神殿[4]上享受著太陽神榮耀的高貴預言者,他們也可以是魔法師、醫師、神職人員。


而女巫誕生於何時?米榭勒毫不猶豫的回答:「從絕望時代開始。」


在書中第一章〈諸神之死〉中,米榭勒便開門見山的利用描述羅馬皇帝迪奧多希一世(Theodosius Ⅰ)在將基督教定為國教之後引發一連串激烈的改革,來表達自己對基督教會剷除異己,以為達成目標的行為之不以為然。此章節沒有激烈的批判性字眼,米榭勒僅用平舖直述的口吻傳達對基督教的惋惜。


「世世代代以來,教會透過大公會議發出威脅,命令眾神們死去……什麼!他們竟然還活著?『他們是魔鬼……』──所以還活著。」[5]


「新的傳說原本可望倡導家庭價值,只要聖約瑟的父親角色沒有被完全邊緣化,只要不特別去突顯母親瑪利亞是以信德養育耶穌長大。大有可為的路徑卻在一開始即遭屏棄,改而追求杜絕一切慾念的至高純潔境界。」[6]


用「諸神已死」這句話確實適合來形容基督教輾壓羅馬其他宗教的結果。不管是歐西里斯也好,阿多尼斯也罷,甚至是潘恩都不復存在,祂們無法像神話故事裡描寫的一般死而復生,即使復活了也只能化為撒旦、路西法、別西卜,因為死而復活的只能有一個,那就是耶穌基督。


十七世紀的版畫,女巫後方跟著魔鬼與巫師。(source:wikimedia commons)

事實上,米榭勒不用,也沒有特意去強調他對教會的不滿,因為米榭勒獨特的筆法讓他想傳達的意境躍然紙上,讀者不用刻意感受便能嗅到那股百般聊賴。


你或許聽過有人稱中世紀的歐洲為「黑暗時代」。


因為中世紀夾在兩個輝煌成就中間,前有璀璨亮麗的希臘羅馬,後有曼妙理性的文藝復興時代,相較之下中世紀有何特色能讓吟遊詩人為其譜曲謳歌?唯有無盡的飢荒、黑死病以及與生活交雜在一起的女巫傳說和死亡,方能稱得上那個時代的正字標記。因此才會有人將黑暗與中世紀人的蒙昧畫上等號,但被稱為黑暗的原因不是科技低落,而是人性。


在接下來的章節〈中世紀何以被絕望壟罩〉中,米榭勒似乎企圖想讓自己以一種超然的角度來敘述教會體制對中世紀人民生活的影響,但偶爾又不堪寂寞地用第一人稱視角來呼喊幾聲對生活的無奈。


「聽到教堂的鐘聲天天在固定時間響起,人們打呵欠;聽到用鼻音哼唱的古老拉丁文聖歌,人們打呵欠。一切都已注定,整個世界再無希望可言。同樣的事日復一日地重複。必然無聊的明天讓人在今天就呵欠連連,想到接下來每一天、每一年的沉悶無聊,心情就提前沉重起來,對活著感到厭煩。不由自主、無法抑制的痙攣從頭蔓延到胃,從胃再到嘴巴,使得下巴自然張開,開始接連不斷、無法止住的呵欠。這真可稱得上是一種病症,信仰虔誠的布列塔尼居民將之歸咎於魔鬼的詭計。布列塔尼農民說魔鬼蹲伏在樹林裡,對著帶牲畜經過的牧羊人誦唸晚禱經翰日課經,讓他不停打呵欠,打到沒命似的。」[7]


女性在中世紀是個悲劇的存在。


女巫教導人民植物療效和日月星辰的法則,並接受凡人的奉養;但為何在千年之後等著他們的竟是謾罵、拷問以及炙熱的火刑柱呢?百姓望向他們的眼神轉為憎惡,以往的虔敬之心蕩然無存。曾幾何時女巫早已遭受諸神離棄,反而是撒旦捧起他們的臉頰輕輕地印上冰冷的死亡之吻呢?


米榭勒所著的《女巫》中,特別呵護女性,認為女人命運多舛、生來就只能活在男人的陰影下,淪為男人的附屬品。


「理想女性的典型聖母瑪利亞,數世紀以來其地位越來越崇高,而現實生活裡的女人,在男人和牲口組成的這些鄉村團體裡卻無足輕重。」


可以理解米榭勒想為其發聲的原因,因為女性在歷史上本就是個弱勢團體,性別議題更從來沒有獲得多數人的重視(在米榭勒的年代)。巫術、商業、戰爭……不管從哪個面向看來,只要男人執掌話語權,那麼女性就不會有好下場。


女人不能上船,否則會帶來厄運;中世紀只有男人才可擔任教士,因為純潔的人(男人)才能在聖壇上扮演上帝的化身。[8]還有很多更具體的案例都收錄在書中。


但就獵殺女巫這個議題來看,米榭勒將所有的精力及篇章花在討論女性受到的不平等待遇及描繪生為女人的悲哀,反而不小心(故意?)忽略去探討造成女巫獵殺的社會情況及原因。


也罷!既然本書的書名叫做《女巫》而不是獵殺女巫,顯然作者的重點會放在對人類的分析上,這也未嘗不是好事,畢竟歷史上對於中世紀女性的著作少之又少。


中世紀被指控為女巫和巫師者被綁在木椿上燒死。 (Source: encyclopediasatanica)

米榭勒的文筆流暢、言簡意賅,如小說般的筆法能提高讀者的想像力及感官衝擊,他無疑將歷史寫作技巧提升至全新的境界,但正因如此文章反而喪失了公允的立場。在字裡行間,米榭勒帶入過多的個人情緒及好惡,他不只抨擊多明我會修士奈德(Nider)[9]是個日耳曼笨蛋、無人出其右的傻子,更大罵奈德的著作《蟻丘》是近乎愚蠢的作品;當米榭勒同情無辜少女的同時,也在暗諷中世紀教會的腐敗醜陋。


強烈的故事性確實能成功地吸引讀者目光,但如果想要客觀了解中世紀女巫的生活狀況,就必須非常小心那些潛藏在篇章中的情緒及誇飾字眼,也許可以多閱讀相關議題書籍來與本書做對照。


社會真實的情形比天氣冷暖更複雜,也許因為豐收、飢荒、瘟疫或多產,人民的情緒會隨之起伏,決不僅是由於男性地位在女性之上,女性自古以來都被欺負,所以說她們是女巫這麼簡單。


被誣陷的無辜少女也許值得同情,但這只是冰山一角,背後還隱藏著大片的時代悲歌等著去探討,《女巫》這本書就是個例子。

 

本文作者為輔仁大學歷史系碩士生




[1] 《奧德賽》為希臘神話故事。一般認為被創作於公元前八世紀末的愛奧尼亞,即今希臘安納托利亞的沿海地區。


[2] 喀耳刻,又譯作瑟茜或瑟西,為古希臘語音譯:Κίρκη Kírkē、英語為 Circe。在古希臘文學作品中,她善於運用魔藥,並經常以此使她的敵人以及反抗她的人變成怪物。是女巫的代名詞。


[3] 伊西斯是埃及的農業女神,也是尼羅河氾濫之神。她被敬奉為理想的母親和妻子、自然和魔法的守護神。


[4] 古希臘城邦共同的聖地,祭祀著太陽神阿波羅。


[5] Jules Michelet 著,張穎綺譯,《女巫》(新北市:立緒文化,2012),頁 33。


[6] Jules Michelet 著,張穎綺譯,《女巫》,頁 32。


[7] Jules Michelet 著,張穎綺譯,《女巫》,頁 46。


[8] Jules Michelet 著,張穎綺譯,《女巫》,頁 122。


[9] 約翰奈德(Johannes Nider),日耳曼多明我會修士,是(約 1440 年)巫術文學《蟻丘》(Formicarius)的作者。

文章資訊
作者 周孟賢
刊登日期 2016-04-02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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