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田邦子與台灣的淵源是悲劇性的,因為她安息於苗栗的三義,她是 1981 年遠航空難的一零四位罹難者之一。也因此向田邦子對於現在的讀者是沒有新書可言,能閱讀即是她生前的著作整理再出版的書本。然而一位異國作家的出版時程,能從三十多年綿延至今,或許就是台灣的讀者們對於這位大和民族的知名女作家的殷切期待,希望能再多看到一點點關於向田邦子所寫的文字,也因此輕鬆逗趣的隨筆集《靈長類人科動物圖鑑》也遠渡海洋,在去年的華文出版市場裡回到讀者的手上。
現在,向田邦子生前長篇小說《阿吽》之一,中文版問世了。描述中日戰爭時期,日本境內庶民生活,並聚焦於一對同袍兄弟,男子漢緊密誼,全靠一名弱女子的不動如山,維持二人如狛犬般契合與神聖的關係。
向田邦子是可以把尖銳的人際關係放在同一個故事框架裡的能手。最棘手的親緣齷齪在《宛若阿修羅》一書裡淋漓盡致地呈現了,在華文世界的新出版長篇小說《阿吽》中,她再度將二男多女疊放成各種姿態,維持奇異的平衡關係,社會觀感在她筆下的人物而言,不是障礙,而是眼裡柔焦化的模糊背景;角色們眼裡只有彼此。社會價值觀也是他們揉在手裡的溼鈔票,隨時可以拿來交換物品。
書名《阿吽》指的是日本神社前,所放置二尊狛犬石像的名字。狛犬(こまいぬ),據說是狗與獅子混合之圖騰,原為印度佛教典籍中的動物。牠們的名字一隻為「阿」,一隻為「吽」。在現代生活日語的使用上,「阿吽」可以作為形容兩者很匹配的意思。連名字都黏在一起的存在,正好是小說裡,二位男主角的情感,焦不離孟可以說明他們倆人給予他人的社會觀感,但小說裡的其他角色人物可不這麼想,這可是放在神社前的守護使者,神社裡供奉的神祇才是他們齊心斷金的原因。
古怪的形狀自有古怪的平衡,或許有時,那就是對大家來說是幸福的方式。
媽媽就像彌次郎兵衛一樣,把門倉叔叔和爸爸都綁在她身上。三角關係中的外人,水田聰子對著母親水田多美抱著強烈的不以為然。然而關係的詮釋,評價之人當下的心情是重點指標,聰子當時正無法與戀人相見,對於母親「貌似」腳踏二條船的行徑,雙眼幾乎要直冒煙了。(註:彌次郎兵衛不是某個英勇武士,是一種木製的平衡玩具,雙手掛著均重的球體,看似搖搖欲墜卻不會傾倒。)
不過,這段三角關係卻比水田聰子的年紀還來得長,在她還是襁保中的嬰兒時,門倉就不斷地撫摸柔軟的頭殼,希望聰子有個圓整美觀的小腦袋。她從小到大都有門倉的守護及關愛。聰子成為少女之後,她開始生成女人之心,漸漸感受到門倉叔叔對於母親超乎尋人的尊敬。按大和女子之觀念,男性向心目中的聖潔女性保持距離,是一種戀慕的表現。門倉從不逾距,水田多美也沒有超出界線,這段穩固的結界證明了女兒看待母親與叔叔的想法。門倉叔叔對所有女性都一樣輕漫隨便,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美男子門倉對於好友之妻的心情,在小說《阿吽》裡,人盡皆知。
三角關係中的水田仙吉究竟是怎麼想?哥兒們重要?還是妻子及自己的名聲。水田仙吉有沒有猜想過自己會成為不倫戀的受害者,似乎不夠重要,因為水田多美守住了這個岌岌可危的婚姻,她的付出是多過丈夫的。她在任何時刻,都扮演自己選擇的角色,即使她曾有過鬆動。但狡滑的彌次郎兵衛不是騙人的,真的不會失衡就不會失衡。
向田邦子疏鬆但不失節奏的文體,在《阿吽》的中篇小說之下,展現了足夠的世間男女基本型態:一般夫妻型、小三閃避正室的三人行、男性爭奪女王蜂等,還有一招令人感傷的枯木開花型,因為花開在老翁的春夢裡,而不是褲檔裡。
「人這種生物,就是藏著各種心情生活。」把這些藏起來的心情攤開在紙上,不是嘲笑,而是向類似處境的人眨眨眼,哎,你和他她們的生活也不是奇怪到難以見人嘛。
一本翻閱愉快,閤上之後,彷若從幻夢裡重回人世間的小說。一名身價出眾的美男子對一介女子極致呵護,悲傷時候,與他的先生一起耍寶逗她;好友差點玩火自焚,他出來滅火,他寧可自己麻煩上身也不願見她眉頭深鎖。他此生所願,就是忠實不渝地與朋友守著這一名女子。即使太平洋的另一端,帝國所期待的戰場告捷的消息,一直沒有傳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