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衣飾是香港作家方太初近年著力之所在,旁徵博引地以文字漫談衣飾與眾多文化領域發生的交雜,如電影、文學、油畫、攝影等等。讀她的新文集《衣飾無憂》,必然會遇見許多「談」字。這個字的出現往往標誌了她自然隨性地扭轉文章的內容,上文與下理的關係也許是轉折、也許是兜繞、也許是暫擱。兜兜轉轉又回到原初本意,在一談已逝的文字中,「緊緊捉著一些難以言明的東西」,「一些永恆的、卻又稍縱即逝的甚麼。」
古時筆談至少有兩種:一是漢字文化圈不同國家的書信交談;二是博聞強記之士以筆記體寫下的記錄,北宋沈括的《夢溪筆談》便是一例。《夢溪筆談》可說是一部百科全書,記述了科學和文化各個領域的知識,而《宋史》譽沈括「博學善文」。於筆談而言,「博學」和「善文」缺一不可。《衣飾無憂》專攻衣飾,該書四輯「符號」、「靈魂」、「風格」、「慾望」文章均體現了作者在此領域的「博學」和「善文」。
《衣飾無憂》的文字以談物為本體,以說情為依歸,字裡行間流露出對香港的關懷。〈旗袍:時代映照〉、〈中國故事與時尚寓言〉和〈香港迷離劫〉在此方面就再明顯不過了。東西衣飾文化交纏在香港這個轉軸上繞出了獨有的意義,經王家衛、也斯的文化改寫,又進一步全球本地化(或本地全球化)。太初談拍攝時裝櫥窗的 Eugène Atget,又會擔憂我們無法「記認消逝無蹤的舊日城市」;談韓劇推廣該國時尚彩妝之成功,又會反思黃金年代香港電影卻沒有做到這一點。
此種香港情結暗示的比較式閱讀是非常值得探究的。例如,談國際時裝雜誌、設計師、時裝與文化的關係,都不免會好奇今天香港在這些方面的狀況如何,或者期待太初下一本書是否會探討香港本地時裝或衣飾的問題,真是衣飾無憂,浮世有慮呀。讀這本書,當然也有許多其它值得追蹤的線索,例如國際時尚的人物故事(見第二輯「靈魂」的文章);世界各國的衣物風情,如法國、美國、土耳其、日本、南韓等;性情女子在時尚領域的闖蕩,如 Diana Vreeland、Iris van Herpen、Nadège Vanhee-Cybulski 等等,令人目不暇給。
每本書都有自己的文字質感,它甚至就是書的指紋,乍眼看來都差不多,一旦細看就會發現他們都有獨特的紋理。雖然太初筆談行文較慢,但是她的文字總有一讀即逝的質地。太初對此非常敏感,正如自序中言:「如果以最狹義的『時尚等於流行』的定義來看,這本書的所有篇章在寫下之時,都是些時過境遷的故事。」常言道一葉知秋,萬物驚秋,《衣飾無憂》筆談的千百時裝都已成過去,這種感悟使文字成熟,使它悄悄滲出秋天的感覺。
正是這種文字質感使太初筆下的衣飾猶如風葉般飄渺,時尚因落於倒置的時間裡而變得難以緊握,而讀這本書的時光卻如此易逝。不知不覺就讀到書末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時尚就是建構出來的夢境,它甚至連夢都稱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