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說家的第一本書」之三──讀珍奧斯汀《蘇珊夫人》

在本系列的前兩篇文章中，討論了村上春樹及湊佳苗這兩個日本作家的處女作與創作生涯，而在第三篇書評中，將把目光轉移到大名鼎鼎的英國女作家珍・奧斯汀身上，這位以《理性與感性》、《傲慢與偏見》等作品聞名的戀愛教主，在創作這些長篇小說之前的少女習作，雖然可以看得出其中的生澀，但在字裡行間其實已經可看出未來經典作品的雛形，甚至在人物塑造與劇情內容上，更顯得犀利麻辣。

你來我往的書信體小說

嚴格說起來，《蘇珊夫人》並不能算是珍・奧斯汀的處女作，一來這部小說是在她過世以後才出版，二來她所出版的小說中更早的創作作品其實是《愛與友誼》（十四歲創作），但這部她在年僅十九歲所寫成的小說，可說是已具備精準的起承轉合，雖然敘事筆法未臻成熟，但已有她一貫的諷刺鋒芒。

全本小說以書信構成，故事從女主角蘇珊・維儂成為寡婦以後，一邊為了她的女兒費德莉卡找尋金龜婿，一邊自已也不忘尋找第二春的機會。每一封書信除了透露劇情發展以外，還透過不同人物之間的魚雁往返，勾勒出主要角色們的立體樣貌，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當屬這個讓女人們恨得牙癢癢、卻又得以悠然周旋在眾男子間的蘇珊夫人。

面對好友艾莉莎時，她是那樣口無遮攔的評斷身邊的人，並且絲毫不掩飾自己和異性調情跟操弄人心的伎倆與慾望。但是在人前，面對不喜歡自己的弟媳凱薩琳・維儂，她舉止卻得宜到挑不出一絲毛病，其高明的手腕甚至可以扭轉凱薩琳的弟弟德寇西對她的負面形象、進而狂熱地愛上她。其中最有意思的一段，是眼看著蘇珊夫人與德寇西因為某件事情起了紛爭，德寇西終於要順應父母跟姊姊的願望離開教堂山莊園時，蘇珊夫人在下一封信裡得意洋洋地展現她如何巧妙的將破局再度挽回，她掌握人心跟賣弄語言的能力可見一斑。

早熟世故的戀愛／婚姻觀

有趣的是，與珍・奧斯汀日後的作品相比，《蘇珊夫人》筆下的戀愛觀可以說是更為世故，女主角蘇珊夫人有著伊莉莎白・班奈特（《傲慢與偏見》女主角）的伶牙俐嘴，但她在婚姻及戀愛市場上的精明與現實，無疑更貼近伊莉莎白的好朋友夏綠蒂・盧卡斯。蘇珊夫人不相信純愛，但她也不會被欲望給沖昏頭，即使與已婚男子糾纏不清，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對她來說最有「價值」的男人再婚。由此看來，珍・奧斯汀早在十九歲的年紀就看透了當代男女的戀愛遊戲，即使在日後每一本小說都以男女主角結婚的幸福圓滿收尾，即使被奉為「真愛至上」的言情小說教主，她仍然試圖在作品中以其他配角闡釋尖銳的現實。

而在這部作品中，珍・奧斯汀也同樣展現了毒舌金句的魅力，有些話甚至可以與她的其他小說橋段做連結，比方說當蘇珊夫人在信中提及自己未能像其他名媛那樣精通所有才藝，但是她一點也不覺得遺憾，因為「音樂、歌唱及繪畫之類的才藝，會帶給一個女人些許掌聲，卻無法為她添個戀人。優雅和儀態，才是最後的贏家。」這不禁讓人想起在《傲慢與偏見》中，自視甚高的賓利小姐，雖然十八般武藝齊全，卻仍然無法擄獲達西先生的心，最終還是敗給了那個「琴藝欠佳」的情敵。

而她語帶嘲諷的評論自己女兒笨拙的示愛方式時說道：「在愛情的領域裡，不帶點矯揉造作絕對行不通。」則近似夏綠蒂在勸說珍・班奈特應該使用更欲擒故縱的方式去撩撥賓利先生。但最令人拍案叫絕的還是她對好友的丈夫如此評論：「你怎麼會犯這種錯去嫁給那個年紀的男人！老到夠呆板，老得難以掌控；要他討人喜歡嫌太老，要他去死又嫌太早。」珍・奧斯汀對男性的透徹觀察也絲毫不遜色，「我真看不起這種男人，被愛慕自己的女孩恭維了一下，也不管自己是否看得起她或喜歡她，便暈陶陶的替她說起話來。」

歷久彌新的經典價值

作為死後才成名的作家，珍・奧斯汀開始成為文學界的必修經典，也不過是 20 世紀後的事，而後因一波翻拍、改寫潮而一躍成為全球流行現象，更是近二、三十年來才有的光景。她的作品之所以能穿越時空打動現代人，展現歷久彌新的價值，還是在於她對人性的洞悉、以及細膩刻畫，世間男女在戀愛中的感性衝動與理性算計，都在她筆下成為引人入勝的劇情。從《蘇珊夫人》到《勸導》，珍・奧斯汀在這短短幾本的創作中，勾勒出各種樣貌的男女主角，有些討喜且充滿魅力，有些則讓人想跟著作者一起吐槽。

即使現代女性已不再需要為了生存下去而投入論斤秤兩的婚姻市場，但是我們仍然能夠從這些人物在感情上的相互探索以及性格上的共同成長中，得到些許的體悟，進而對自己的人生有所反思。說起來，男女在戀愛中的角力與推拉，以及情敵之間的猜疑與勾心，不也可以算是某種戰場上的鬥智嗎？這其中再摻雜了友情的背叛與親情的束縛後，更讓一般人眼中「單純」的愛情故事，平添更多複雜的面向。而在讀了珍・奧斯汀後來的作品這麼多年以後，才重新回顧這本處女作，雖然沒有一些現代作家初試啼聲即響徹文壇的力道，但卻別有一番追尋大作家創作原點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