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吧EP6】火燒島上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綠島！你對這座島的印象是什麼——世外桃源？在海上泡溫泉？浮潛看珊瑚？夜釣小管？

經過一個小時的暈暈沉沉，我來到了綠島，那時候我的第一印象是：呃，怎麼好像什麼都沒有咧，跟澎湖也差太多了吧…（原諒我，去澎湖玩樂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然而在不同時間、那些同樣來到了綠島的人們，心境卻是截然不同。他們是綠島的第一批政治犯，於1951年5月17日登上了這孤懸海中的火燒島；其中，有的人在這兒被關了十年、二十年才離開，而有的人，卻是再也沒有機會離開了。

你問：如果幸運能活著被放出來的政治犯，再次地來到了綠島，他們的心情又會如何呢？

我見過他們，我聆聽過、觸碰過他們之中一些人，在這些老人家的溫暖之中、我幾乎無法看到他們生命中的那段殘酷。那次是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所舉辦的青年人權體驗營活動，為了告訴下一代的我們，為了使他們所經歷過的故事被知道、被傳述，受難者伯伯們受邀與一群大學生們一起來到了綠島，而我也是其中一名有幸能夠親自與受難者們互動的人。

想像突然有人（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身分！）把你抓走進監獄，關了許久之後，卻僅告知你：你從前的補習班老師被我們抓到是匪諜，你是匪諜的學生、因此你也是匪諜！遇到這種荒謬的事情，除了把眼睛張的大大的，仔仔細細地思索自己到底上過多少補習班、那些補習班又換過多少老師之外，你到底還能說什麼？

王文清先生（照片左五）當年在國語補習班學習新來到的中華民國政府的國語（也就是北京話）後，順利進入臺北郵局工作，然而某一天在上班時間卻突然被兩位魁梧大漢架拖走、送進牢房，被人間蒸發了九個月，才得以與家人通信，然後不知從何而來的判決書，宣判了王文清此後十五年的牢獄之災。

他是被放逐到火燒島的第一批政治受難者。當時島上監獄什麼都沒有，獄方就動用這些犯人去海邊打咾咕石回來建房、造屋、築牆，身為犯人竟要建造圍牆將自己關在其中，這有多可笑？但又能怎麼辦，就算逃跑、在海上又能逃往何處？

他的一首詩〈獄外的人生〉是這樣寫的：天生仝然平等自由人，何負國家社會與人群，何酷使殘白色恐怖障，累贅終身啼血訴控反，未酬壯志夕照人已老。

又若是當你突然被人擄走（對，又是一位便衣的警察），聲稱因為你以前參加過的高中讀書會中，有一位同學曾經發過共匪傳單、為匪宣傳，所以你是共犯！而你根本想不太起來當初高中有沒有認識這個同學……

外表文弱、談吐很有內涵的蔡焜霖先生（照片左三）成績優異，考入臺中一中後又保送高中部，畢業後任鎮公所事務員，原本看似平穩又一帆風順的人生，就因為那個想不太起來是誰的同學發了不知道什麼樣子的文宣（他從來沒看過），而被迫進入暴風雨中，被判刑了十年之久。

如果你被指控某項罪名後，遭受種種酷刑、強迫你供出自己確實有做過這些事情，你會不會「承認」？

操著一口流利閩南語的郭振純先生（照片左四）是一位臺南人，1953年被指控配合海外組織在臺灣內部活動，因而受到逮捕。曾遭拔指甲、丟愛河、螞蟻上樹（全身脫光淋糖水讓螞蟻咬）等酷刑，然而他仍未屈服認罪，最後當局只好以「連續參加叛亂之集會」的罪名將他判處無期徒刑。

陳欽生先生（照片左二）的遭遇也非常離奇且無辜。他是一位馬來西亞人，以僑生身分來臺灣讀書，然而進入臺灣沒多久、在讀成功大學期間，就被以「臺南美國新聞處爆炸案」的罪名被捕。在謝聰敏等人被認定為美新處爆炸案的犯人後，陳欽生又被冠上其餘罪名、判刑十二年。然而他一個外國人怎麼會與臺灣的政治案件有關呢？親友遠在馬來西亞、隻身一人來臺求學的他，怎麼也想不到，一過來就再也回不去了。獄中生活固然辛苦，出獄後無法拿到護照與身分證，又有特務長期的關心（騷擾），生活更是難上加難。

然而這些受難者伯伯們，挺起過往的傷痛，一遍又一遍的重新訴說著當時的故事，在聆聽者流淚的同時，他們的傷痕也同時一次又一次的被劃下，只是淚水已乾，給予後輩的是一段段輕聲而深刻的故事，要我們知道、要我們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