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裡,作者加萊亞諾語重心長寫下:
「印地安人的過去和現在,皆因本身的富有而遭到不幸,這是整個拉丁美洲悲劇的縮影。」
的確,玻利維亞即為典型例子,蘊藏豐富的礦產,卻是拉美最貧窮的國家之一,甚至還被戲稱為「金座上的乞丐」。一切悲劇就從富饒的銀礦談起。
十六世紀中葉,西班牙拓殖者在墨西哥高原上,陸續發現薩卡特卡斯(Zacatecas)、塔克斯科(Taxco)、瓜拿華托(Guanajuato)、帕丘卡(Pachuca)等多個銀礦;同時,玻利維亞的波托西(Potosí)銀礦也被發現。自此,西屬美洲掀起白銀狂熱,不僅「白銀」用來命名新發現的地方,甚至豐富了西班牙文辭彙,例如:在《唐吉訶德》裡,即出現「等值於一座波托西」(vale un Potosí)一詞,即「價值連城」之意;或「聲響如銀一般」(suena como la plata),指人的聲音或笑容甜美。
十六世紀中葉,殖民政府引進「汞銀混合法」,不僅改善傳統提煉白銀的缺點,同時有效地大規模開採,但汞在提煉過程中卻嚴重威脅礦工的健康。
初期,礦工均為印地安奴隸,在礦工不足下,有些礦區甚至實施「米達」(mita)制,強迫徵召各地印地安奴工採礦。所謂「米達」制,係繼承自古印加帝國的一種服役制,徵募各行政區百分之五的男丁,義務至礦區工作四至五個月,只是西班牙殖民時代的「米達」制乃變相的奴隸制。
十六至十八世紀,白銀成為西屬美洲最重要的礦產之一。
開採出來的白銀,少數製成飾物器皿、或用於裝潢當地的堂教與宅第,大部分則鑄成銀幣,作為通商之用,交換奴隸、食品、武器、呢料、絲綢、瓷器、家具等。西班牙不僅實踐全球化夢想,而西屬美洲所鑄造的銀幣流通全球,係當時國際上最受歡迎的銀元。
事實上,西屬美洲所出口的白銀,其價值比進口值大四倍,西班牙帝國大肆揮霍美洲殖民地的財富。
白銀不斷從美洲流出,礦區人口急速成長,礦工不斷湧入。走過奴隸制與服役制,再到納稅制,最後到薪資制,礦工成為經濟剝削的祭品,以生命造就美洲的繁榮。據統計,光波托西這個礦區,三百年間吞噬了八百萬條礦工的性命。待礦區枯竭後,城市燦爛的外表也跟著褪去,只留下一口口的廢棄礦井。
與西班牙相較之下,葡萄牙在巴西境內找尋了兩百年,終於才在黑金城(Vila Rica do Ouro Preto)找到藏量可觀的金礦。由於當地金礦含有鈀元素,吸收氣體後,金子表面會呈現黑色光澤,因而得名「黑金城」。一如其他礦區,淘金客紛至沓來,殖民當局並從非洲引進黑奴,替補不足的印地安奴工,黑金城儼然葡萄牙版的「黃金波托西」,在紙醉金迷中,躍升為重要的礦業城市。
1703 年,葡萄牙與英國簽訂梅休因條約(Tratado de Methuen),這紙條約是歐洲外交史中條文最少的條約,卻足以讓英國不費一兵一卒,輕易打垮巴西經濟。藉這紙條約,英國以紡織品換取巴西的黃金,於是,無數的巴西黃金流入英國,促使倫敦搖身一變,成為歐洲金融中心,進而發展工業。至於巴西方面,原來打算以酒換取英國的紡織品,卻輕忽農業,全力發展礦業經濟,導致大量財富外流,紡織工業癱瘓,衣物、糧食全仰賴英國進口。
一言以蔽之,巴西以黃金換來了貧窮。
等到金礦枯竭後,投機客開始往他處去,重新找尋新目標。黑金城因而失去重要性,金碧輝煌的教堂數度遭搶劫,繁華的城市盡成廢墟,坑坑洞洞的礦井更增添蕭條。唯一不變的是,當地人深信,礦工亡魂至今仍在寒冷雨夜裡,來到仁慈聖母堂望彌撒。
鑽石、硝石、錫、銅、石油等,紛紛成為投機客致富的新目標,而這些被選中的目標,經歷短暫的繁華之後,又陷入同樣的悲劇輪迴。
坐擁金山銀山,拉丁美洲卻儼然乞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