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婆娑的日光溫暖地灑在綠葉成蔭的樹林中,在春風徐徐吹撫下,碧波蕩漾的溪水有規律地拍打著岸邊柔軟的土壤。鳥語花香,彷彿造物者永停止了大地繁忙的運轉,生機勃勃的樹林、山清水秀的景觀都在瞬間定格了,就連樹葉也在空中停止飄動,到處都透著日久天長的美好。
兩名花花公子身著十九世紀最潮派的衣裳,慵懶地躺坐在林子中,嘴角上掛著些許的歡樂,沉浸在談話當中。在這座世外桃源中,再也沒有憂慮及墮落,只有無限的閒暇。他們可以在草地上享受著午餐,談著詩詞歌賦,歷史哲學,及那些在資本主義世界沒有價值的話題。
公子們的身邊有兩位裸女,其中一位坐在他們身旁,她的肌膚雪白無暇,右腿弓起,支撐著搭在膝蓋上的右手臂;另一位在不遠的溪中沐浴,涼爽的溪水洗滌著她優美的肉體,隨著她完美的曲線順流而下,洒在岸邊的小草上。
雖然有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作伴,公子們的目光絲毫沒有眷顧她們。反之,公子們已經被他們之間,那與塵囂無關的對話給占去了,神遊在玄虛的境界中,不被世俗所拌。涓涓溪水、萬木爭榮、婆娑暖陽、波光粼粼,這是屬於他們的次元,恆久的閒暇。
西元1864年,法國現代派詩人查理士・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發表了對當時現代藝術家最具衝擊性的鉅作──〈現代生活的畫家〉(Le Peintre de la vie moderne)。其中,波特萊爾提到真正的現代畫家是個浪蕩不羈的花花公子(Dandy)。他是一位極其富有的男人,已經達到了財務自由的境界,除了快樂之外,這位現代男人沒有其他的追求。他對人極其彬彬有禮,絕不骯髒。在他童年時光,他已接觸過良好的浮華,使他有著絕佳的品味,導致他在孤處中也能玉樹林峰。
在這位花花公子的眼中,追求物質的享受並不存在,因為這些並不能超越他高貴的心,他追求樸實簡單的生活,在淳樸的山水間暢所欲言的談及人生哲學,並像六歲孩童般的吸收著一切的所見所聞,他是男人亦是男孩,風趣但有禮。
如果你花點時間看著法國印象派大師、現代藝術的先鋒──愛德華・馬奈(Edouard Manet)的「草地上的午餐」(Le Déjeuner sur l’herbe),不只是那鮮麗的色彩、明暗交錯的光影、栩栩如生的人物,還有那對在綠蔭下身襲華服、暢所欲言的花花公子,再再都暗示著現代藝術。
但是,如果畫中的花花公子是現代畫家的象徵,那畫中的裸女又代表著什麼呢?
波特萊爾強調,女人是為畫家而存在的。他指出,女人不是行屍走肉,沒有靈魂的軀殼,而是神聖化的,充滿光彩的偶像,具有十分的吸引力。簡單來說,女人是現代畫家的繆斯,是他們靈感的泉源,並不只是沒有意義的肉身 。
但是這樣一來,最完美的女人只能夠照著畫家的意識而成。就如同波特萊爾所言,女人是畫家的女神,也就是說,女人的所作所為,都是畫家在畫板上擺設的「物品」,都是為了滿足畫家的意念。女人之所以有靈魂,是因為畫家賦予了她靈魂。她不能是沒有意義的肉體,而必須呈現出畫家所要表達的意義。
馬奈,俱有紳士與畫家雙重身分的畫家,就是波特萊爾論點的最好例證。「草地上的午餐」的那兩位裸女,簡直就是為取悅男性目光而繪製的擺設。他們不受花花公子(馬奈畫中的分身)的目光重視,並不是因為她們不夠美豔,而正是因為她們是屬於花花公子的財產,他們手中的珍寶。
西裝鼻挺的那兩名紳士,實現了經紀自由,不受控於財物多寡,他們追求的是只有玄空的對話,在中產階級世界中看似奢侈無意義的哲學議題。
現代藝術,這個以十九世紀巴黎印象派為中心而生的寫實藝術,暗藏著諸多兩性間的不平等。就如波特萊爾所言,現代畫家是個紈絝公子,而女人則是屬於他的繆斯。
現代藝術的關鍵元素來自閒暇、歡樂、週末郊區的悠閒歲月。在這個揮霍無度的次元中,男人處於金字塔的頂端,他是個人見人愛的萬人迷,常常留返于許多的交際場所,沒有對任何一位特定女性忠貞,因為他就像為大男孩般,沈迷與新鮮的事物上,絕不留戀于舊物。雖然他有大筆的金錢,可是他從不向眾人透露他的底細。他毫不在乎,他視金錢為糞土,因為他擁有的實在太多了。他駕馭金錢之上,是個揮霍無度的公子。
在這個用浮華架構起來的世界中,女人成為公子的支配物。沒錯,女人是公子眼中的繆斯,但是這個繆斯沒有獨立的思想,她存在的意義全然建立在他人的喜悅中。就像馬奈筆下的裸女,極度的美豔,卻也只能靠著他人的供給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