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為考察點,就外人看來,日本作為「扭曲歷史的民族」的印象,比比皆是。如記者凌大為(David Pilling),在 2014 年出版《大和魂:日本人的求存意識如何改變世界》(Bending Adversity—Japan and the Art of Survival)一書中,提到日本關於扭曲歷史的例子。
凌大為認為,日本人扭曲歷史早有先例,早在 19 世紀的日本國族主義領袖,就創造了一個以天皇為核心的神話,有效地讓後封建時代的新國家,凝聚在這個神話底下。在統治階級的日本人,將萬物有靈論的民間信仰「神教」,提升到作為日本國教,而神道教的各個分枝,則團結在天皇底下。
至於被認為是承接天皇世系的太陽神「天照」,被放到了中央。1880 年起,日本學校的歷史教科書,不是從石器時代的人類講起,而是以太陽神的誕生,以及天皇世系的起源作為日本歷史的開端。
又如同在此書中,凌大為指出日本人「根據天皇的年號記錄日期,並不是(但有些人堅持是)表現日本特有的週期性時間觀,這種記錄方式僅僅追溯到 19 世紀,也就是天皇崇拜被創造出來的時候」,也為一例。
同樣地,上個世紀,1964 年以「日文」寫作、出版《台灣苦悶的歷史》一書的留日台灣作家王育德,也曾經引用到日本人更改歷史的實例。他寫道:「1964 年 2 月 23 日,日本『星期天每日週刊』寫道:『日本人由於對中國人抱著曾經發動侵略戰爭的罪惡意識,常有故意避而不談『台灣人』的問題傾向』。
台灣史學者李衣雲也指出的類似的現象,她說,日本重要的出版社,如岩波書局所出版的鉅部日本史,在這些日本史裡,殖民地史往往只寫到朝鮮或者是滿州,卻沒有台灣,但是就殖民地歷史而言,台灣為日本殖民最久的地區,而台灣只是被分類到中國史的部分。
近十幾年論述台灣《台灣論──新傲骨精神》的小林善紀,對於筆者在這裡提出「扭曲歷史的民族」日本人的歷史觀,可說最近代表性,他曾經如此說到:
日本人之所以為何如是扭曲歷史,筆者的確可以了解,也就是當日本人重新面對自己的那一段殘忍、軍國時代,還是在遮遮掩掩、不肯於承認過往的那段歷史,就如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慘遭原子彈爆炸的廣島,在今日的廣島和平公園的慰靈碑上就可看出。
「安穩地睡吧,這樣的過失再也不會發生了」,這樣短短的碑文一例,寓含著日本人的意識。
這短短的碑文,主語到底是誰?令人難以捉摸。
是日本人?還是美國人?還是全人類呢?如果我們從有著省略人稱主語的日語結構來解析,是日本人刻意避開主語的使用嗎?
但是,若是說到日語的指稱人稱的用法,比起韓語,或者是漢語可是來的多呢?如指稱「我」的第一人稱的日語就有:私(わたし、わたくし)、俺、僕、我輩、うち、それがし、まろ、わらわ、拙者、身共……,而指稱「你」的第二人稱則是酉:貴方(あなた、あんら)、きみ、あまえ、あまえさん、ご前さま、お宅、その方、そち、貴様、貴殿……等等。換句話說,在日語中並不缺少明確指出第幾人稱代名詞之詞,但是在這碑文,「人稱」卻被掩蓋了。「過失」究竟指的是日本人、美國人還是全人類,恐怕還要吵上好幾年吧?
在廣島和平公園上的這塊碑上,刻下的銘文是否是強烈地散發著「日本是這場戰爭的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的信息」?
2005 年,7 月 27 日,一位屬於右翼團體(誠臣塾)日籍男子安佐南區,來到廣島和平公園,把慰靈碑上的「過ち」(錯誤)一詞劃掉,在日本當地稱為「原爆慰霊碑破損事件」(げんばくいれいひはそんじけん),事後,安佐被判兩年八個月的徒刑。
但碑文上被「錯誤」一詞被塗掉後,整句碑文變成:「安穩地睡吧,再也不會發生了」,在我看來簡直是極大的諷刺。
以前面提到的科幻歷史小說來說,日本下次開戰的話,不會再有這麼多的死亡者,安穩地沈睡於此,反而是生龍活虎的生活。因為,日本人終將是戰勝者。他們將是「紺碧艦隊」山本五十六,而不是「日本頭號戰犯」東條英機。
幸好,在日本境內,總是有著反省性極強的知識份子(如上述的家永三郎、加藤周一,以及處理靖國問題的高橋哲哉等人),作為日本社會進步的動力、核心人員,來重新面對日本人所謂的「戰後責任」歸屬的問題,或者放大而言,被日本人自己所扭曲的歷史。
至於韓國人,筆者曾經分析過韓國人「混淆」和「激動」的情與恨;作為恨,乃是跟「情」無法嚴格區分開來的。韓國人對內乃是以「情」作為團結人民的動力,但是對外以「恨」作為一致向外的團結動力,兩者在性質上,都是以「激動」為情緒,來做為韓國人存在樣態。
之所以會稱韓國為「記住歷史的民族」,筆者在《他人的目光──韓國人的「被害」意識》(即將出版,唐山出版社)一書內,已經反覆論證過原因。韓國政府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竟然禁止日本文化輸入長達 53 年,直到金大中在 1998 年撤銷禁令為止,日本文化才漸漸傳入到韓國內。從這個例子,就知道韓國人有多麼想要「記住」日本這個國家,在他們的領土上造成的傷害以及恥辱。
此外,近年來日本「(南京)大屠殺」、「慰安婦」的事件,也隨著國際女權興盛,與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甲級戰犯合奠的事件,慢慢浮上枱面。韓國如何看待扭曲歷史民族的日本人呢?
就拿 1997 年 2 月去世的慰安婦姜德景為例,她曾經有一副著名的畫作,描繪被刺刀扎在朝鮮少女身上,並在太陽旗下流出鮮血。她也是追究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有關於慰安婦賠償、道歉的先鋒者。她後來肺癌而死,但臨終前,還握著前來採訪日本記者井上敏邦的手說:
「還要再去日本說明」這句話有著四個層面:對誰說?對日本人說。說明什麼?韓國人慰安婦受難的歷史。為什麼要說?因為日本人還不懂。為什麼還要再去?因為日本人聽了也不接受。
姜得景這句話,也包含了對於日本人三重指控:日本人不知道是自己幹的、自己幹什麼也不知道、而且知道了事實也不接受,所以「還要再去日本說明」。這是她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所有的指控都指向歷史。
過去是誰?過去做了什麼?明白了怎麼樣的過去?
諷刺的是,8 月 15 日這一天,乃為日本的「終戰紀念日」,現今日本當地每年都會在這一天舉辦全國戰死者追悼儀式,天皇和首相都會出席發言。當然,其中最引人關注的,就是他們是否會前往到位於東京千代田區九段坂的「靖國神社」參拜。
至於韓國的 8 月 15 日,則為當地「光復節(광복절)」。
換句話說,連在節日上都可見到兩國雙方角力、鬥嘴,因為韓國人要告訴日本人:
即使現今的韓國與日本交往甚密,但是由最近「獨島」還是「竹島」的領土爭權,還是可以看到這兩國人的鬥嘴,誰也不讓誰。台灣散文大家周芬伶在〈韓文的十二堂課〉一文內,抒發出她對韓國人歷史觀的看法,如是說道:
我看這樣的事件,還會爭吵上一陣子。
同樣是有關歷史的碑文,在韓國與日本的情況就大為不同。當筆者漫步在韓國的街道上,注意到韓國當地街道的雕像,多是以民族英雄(如李舜臣),若抗日英雄、烈士(如安重根)為主軸。且在銅像下,免不了記載著這些英雄、烈士的功績、過往;或者甚至在校園內,還可以看到一個個的小靈碑,或雕像,其中作為「民族解放的偉人」、「民族復興的英雄」標語居多。
想像一下,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社會環境、世界內,當一個不到兩、三歲的小孩子問著身邊爸媽,這些銅像、偉人是誰?爸媽難道不會如數家珍的告訴他們小孩子這些「英雄」的偉大事蹟嗎?
這是屬於韓國人的「被害」歷史、傳遞「被害意識」給下一代。
記憶與歷史在這裡被繼傳承下去,是透過一座座日常生活中都可以見到的的雕像、銅像以及碑文,而不是以高深的理論、學術論述。
韓國人的生活充滿著「歷史感」。當然,這種歷史感是一種「記住」、被害意識發酵的樣貌產生。
除此了韓國與日本的歷史愛恨情愁之外,早在十多年前,韓國也跟中國因為「歷史問題」吵了一架,主因在於「高句麗問題」。這因為,中國邊疆史地研究學界在研究高句麗和渤海國歷史時,提出了高句麗和渤海國是中國東北歷史上的少數民族政權的觀點。
這樣的觀點一出現,馬上就引發起韓國學界激烈的反應,不僅通過各種管道提出強烈抗議,韓國當地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財力,組織了專門的研究機構,加大研究強度,也使得此歷史問題成為在中韓兩國學界之間,熱門探討的議題,更在兩國的網路上,引起了大量網友的激烈討論,甚至使得兩國民間感情出現惡化。
當年有的韓國專家表示,很多中國人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問題。知道這個問題的中國人,也認為這個問題對中國人來說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對於韓國人而言,中國學界這樣的觀點,分明是在掘韓國人的祖墳,將韓國的歷史據為己有,且使得韓國歷史的正統性和政體性遭到侵害!
透過這些的實例,都可以看到「歷史感」對於韓國文化的建立之重要性。
由「遮遮掩掩,扭曲歷史的民族──日本」,遇到「記住歷史」,特別是記住「被害歷史」的民族──韓國,這兩國人在未來還會進行多少次的鬥嘴,擦出多少火花,還真值得我們繼續觀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