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 年 2 月下旬開始,美國在馬紹爾群島上的比基尼環礁(Bikini Atoll)試爆一連串的「新式原子武器」。
起初,氫彈試爆所帶來的傷害被認為能夠控制在特定區域內,只要距離夠遠,就不會受到影響。例如 1954 年 5 月 21 日的氫彈試爆被形容為「發出可怖之破壞力量,但無傷害。」
被允許接近試爆地點的「翻譯人員,包括首批有機會參觀氫彈爆炸的十五名新聞記者在內,於引發時,均以背向著爆炸風向,或以兩臂掩蓋他們帶著風鏡的眼睛,然後才轉過身去觀看那種可怖的景象。」[1]
武器試爆分為幾種形式,有埋於地裡,或埋於水面下,或於高空試爆。此次這些記者所參觀的,是第一次高空試爆。
然而在 1954 年 2 月所進行的某一次試爆,是將「炸彈放在一百五十呎高的鐵塔上,用無線電控制使之爆炸。」[2] 這一次的試爆,即是圖 1 輻射值試驗的背景,同時也是日本反核史上重要的「第五福龍丸」事件。
第五福龍丸是一艘日籍的漁船,在武器試爆的當天,遵守美方的規定,待在規定範圍之外一百公里[3]的海域上,當日「天氣晴朗」,當漁夫們見到爆炸的原子雲之後,「三小時後,有白色的飛灰,下落船上,至正午始止。飛灰附著在漁夫們身上,起初不以為意,三四日後,發生輕微頭痛,七八日後,頸上,臉上及耳際,開始灼痛。該船於 3 月 14 日趕回燒津港。[4]」
除了第五福龍丸之外,日本的日光丸,以及俊洋丸也因為通過赤道海流,而被檢驗出輕微的輻射值。美國宣布「該島附近的海水,為放射能所汙染,業已變色,一二年內不會澄清,水中魚類,帶有大量的放射能,食之有生命危險。[5]」
當時受傷最嚴重的是船上的無線電通訊員久保山愛吉,從他回到日本,進入醫院之後,從 1954 年 4 月 9 日開始,日本的新聞對於久保山的病情持續地追蹤,陸續更新關於久保山病情和身體狀況,1954 年 9 月 23 日,久保山在東京第一醫院病逝。新聞將久保山視為氫彈爆炸後的第一位犧牲者[6]。第五福龍丸所遭遇的不幸,在日本引起相當大的震撼。
1954 年 10 月 6 日,日本有超過 1200 萬人聯署,要求禁止氫彈試爆[7]。10 月 9 日,在久保山的葬禮上,燒津市全市以黑布包裹旗桿頂端,表示哀悼(弔旗)。在葬禮上,燒津市的全體漁協組員、學生、婦人團體、一般市民等等總共約有三千人出席[8]。
福龍丸事件之後,日本派出了勘查船,前往太平洋上氫彈試爆調查海洋和魚類的影響。根據日本官方調查[9],大約有 856 艘船,超過 20,000 名船員可能受到輻射的影響。
氫彈輻射也造成日人飲食的恐慌,「早稻田大學教授們聚餐吃了一些鮪魚,食後發熱腹瀉,群疑為原子病所侵蝕…全國遠洋魚價一落千丈,竟致無人問津。」[10]
對於吃魚的恐慌也同樣延燒至臺灣。當時幾乎沒有人敢吃魚,由於幾乎在日本引發吃魚恐慌的同時,基隆也出現吃鰹魚中毒的新聞,首先是基隆一家五口吃鰹魚中毒,過了一個星期之後,基隆市又有另外一名男子在早餐吃完油煎鰹魚之後,感到「頸暈發燒欲嘔但吐不出,顏面乃至遍身發赤,呼吸困難,繼之眼睛視力漸感模糊,頭痛難堪,身力亦漸不支。」[11]
這兩起中毒事件,讓大家開始擔心海魚受到輻射汙染,這些受到汙染的海魚被稱為「原子魚」。鰹魚價錢一再下跌,而製作鹹魚的鹽巴、柴火和設備又不足,漁民無法將滯銷的鰹魚做成鹹魚儲存,只好將豐收的鰹魚賣給農民作為肥料[12]。
原子魚的恐慌逐漸擴散到其他領域。在吃魚中毒事件一個月之後,開始謠傳「原子能潮流」將會沖刷到臺灣沿岸,屆時官方將會停止製造鹽巴[13]。由於害怕鹽巴停產,再加上擔心吃到「原子鹽」,市面上開始搶購鹽巴,「鹽商以前賣鹽,每袋要秤重。但最近都算袋不算重。不管夠不夠重量,有貨就行。[14]」
在原子魚和原子鹽的恐慌當中,鹽務總局以及省農林廳漁管處紛紛提出證據,證明臺灣的食鹽與漁獲不會受到輻射影響。官方提出許多證據,例如說明基隆食鰹魚中毒,是因為鰹魚不新鮮,漁獲在食用之前死亡過久,漁血凝固,產生毒素。
同時,並將鰹魚、旗魚和鮪魚送至臺大物理系送檢。臺大物理系當時的系主任戴運軌,以及放射線權威吳靜在接受報紙採訪時,都認為臺灣的漁獲中,根本沒有原子魚。
因此,吳靜「大吃其魚」,也表示本人「並未受原子魚所惑,每天照樣吃魚,…原子魚捕獲時是活的,可說明原子魚症候發展較為遲緩;一般人吃魚後如立即中毒,當係魚類本身腐壞所致。[15]」。
鹽務總局也急著要去除恐慌。為了在沒有蓋格計數器的狀況下解除民眾疑慮,鹽務總局使用了兩個替代方案:
- 採取 5 月份新產之臺鹽後,盛入一個乾燥清潔的白色玻璃器內,把未經曝光的 X 光射線膠片,用橡皮圈箍在玻璃器外面,使之感光,做成底片,然後再檢查鹽內是否有放射性物質存在。
- 用膠片一條,浸在水中鹽樣上,取出乾燥再經曝光顯影、定影等手續,即獲結果。[16]
鹽務總局負責人以「海水流量及比基尼氫彈試驗時間與原子輻射線對人體的影響,原子射線適應的能力加以分析,絕對保證臺鹽未含有放射毒素。」[17]
在氫彈試爆大約四個月之後,聯合報所訪問的中外學者也認為,氫彈試爆已經過期甚久,食用太平洋裡的魚類已經不會有影響。而且雖然研究機關仍然繼續進行試驗,但有關原子魚的疑慮已經過去,「過多的解釋聲明公佈等實無必要」[18]。
在報導中,讀者很難理解中外學者,或是研究機構分別是那些人或是哪些機構,甚至更不會知道這些人或機構是根據何種證據得出結論。
圖 2 原始出處是 1955 年發表的文章,顯示在當時,因為洋流的影響,氫彈試爆會汙染更為廣大的魚場這件事情,已經是科學界普遍的常識。在上圖中,臺灣和日本的太平洋岸都是受到影響的主要魚場。
當時臺灣省衛生處的處長也說,「原子彈爆炸時,生物除當場被害外,事後且會有放射中毒,…其放射力可達五千年…原子能的放射…均屬間接,譬如魚受了污染,到處游來游去,確使衛生當局焦慮…假如僅僅吃魚肉,則對身體,絕無影響。[19]」處長也了解輻射會隨著海,也會隨著魚在海裡四處遷移。
從 1954 年到 1957 年,在聯合報上出現許多關於原子魚和原子鹽的報導,民眾恐慌,而主管機關,例如漁管處和鹽務總局無不極力駁斥這些觀點。
在報紙社論上,出現訕笑日本和臺灣對原子魚恐慌的文章,將日本福龍丸的事件視為日本對美國的刻意攻擊,並認為福龍丸的第一位罹難者,是因為本身的肝病而去世,並非是輻射影響。或是將福龍丸事件視為日本共產黨的陰謀,甚至使用嘲笑諷刺的方式作為結論:「我總覺得我們美國朋友是傻小子,賠錢挨罵反倒認了,對於始終如一的道義之交如中國者,有時反三心二意,真叫人猜不透呢!」
在這一起原子魚和原子鹽的爭議中,雖然官方一再保證吃魚不會有危險,甚至舉行了吃魚大會,但是在某一次吃魚大會之後,馬上就爆出了另一起吃魚中毒的事件,隨即被民眾聯想為原子魚中毒。甚至當恆春海邊湧來一群昏迷的海豬之後,這些海豬被懷疑是受到輻射影響,因此頭昏眼花,任隨漁民捕捉。而在那一段恐慌的日子裡,送檢的魚頭中,也有部分魚頭檢驗異常,因此又引起民眾恐慌。
然而那一些檢驗異常的魚頭,卻只是「這三個魚頭是否感染輻射性,現正由專家做進一步的切片檢驗中,檢驗的結果可能提出一項正式報告[20]。」這些正式報告,還有其他的各種檢驗報告,都未曾在報紙上曝光。
在 1957 年之後,民眾對於原子魚的疑慮,就不再於報紙上出現。
在 1961 年的報導中,省漁管處將在 1962 年,將編列一百萬元的預算,輔導捕撈鰹魚漁業。原子魚的似乎就這樣消失了,鰹魚跳過了那一段集體恐慌,走向下一個繁榮的起點。
[1] 中央日報 1956.5.22 第一版 太平洋比基尼島五萬呎上空 美空投第一顆氫彈,昨晨爆炸試驗成功
[2] 中央日報1954.4.9 第二版 氫彈飛灰震撼了日本
[3] The Asia-Pacific Journal, Vol. 13, Issue. 29, No. 1, July 20, 2015
[4] 中央日報 1954.4.9 第二版 氫彈飛灰震撼了日本
[5] 同上
[6] 1954.9.24 讀賣新聞(夕刊)第一頁
[7] 1954.09.24 讀賣新聞(夕刊) 第一頁
[8] 1954.10.09 讀賣新聞(朝刊)第三頁
[9] The Japanese Ministry of Health and Welfare
[10] 同註4
[11] 1954-05-26/聯合報/05版/第五版 食鰹魚中毒 商人幾喪命 基隆市又發生類似案件 主治醫師請衛生院研究
[12] 1954-06-22/聯合報/04版/第四版 謠諑興魚價賤 花蓮漁民叫苦 今年鰹魚空前盛產 乏人問津任其腐爛
[13] 1954-06-24/聯合報/04版/第四版 原子時代喜謔現象 原子魚一波未平 原子鹽又生杞憂苑?鎮民‧紛紛搶購食鹽
[14] 1954-06-25/聯合報/05版/第五版 鹽也鬧原子‧鹽商交運 糖市如飛黃‧糖稅攸關
[15] 1954-06-17/聯合報/05版/第五版放射學博士吳靜談話 未受原子魚所惑 中毒因魚不新鮮 漁處謂鰹魚容易腐壞
[16] 1954-06-26/聯合報/04版/第四版 科學檢查結果 儘管放心吃鹽 六場存鹽均經科學檢驗 原子魚之謠係來自日本
[17] 1954-06-25/聯合報/04版/第四版 吃鹽也怕原子病 逼得臺鹽用X光原子魚之說已漸澄清 高市漁會定期邀客共同食魚
[18] 同上
[19] 臺灣省臨時省議會第二屆第一次定期大會 議事錄 臺灣省議會史料總庫 檔號:002-02-01OA-02-6-2-0-00087
[20] 1954-06-19/聯合報/03版/第三版 臺北及基隆兩地 未發現有原子魚 當局頃發表檢驗報告 并已邀請專家作進一步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