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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島.生島事件:政治棋盤上的迷途羔羊

2016-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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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代將軍家宣的人生似乎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等待。


家宣是第三代將軍家光的孫子,第五代將軍綱吉的侄子。只因為生母身分低賤,父親綱重在他出世後,即將他交給家臣撫養。日後,由於綱重沒有其他兒子,才接回九歲的家宣當世子。


第四代將軍家綱病危時,家宣也成為候補將軍之一,只是叔叔的血緣更接近家光,於是幕府決定讓綱吉登上將軍之座。


第六代將軍德川家宣
第六代將軍德川家宣

不知是不是因為家宣曾是競爭對象,綱吉不喜歡這個侄子。可是,綱吉也沒有兒子,只得收侄子為養子,讓他成為世子。也因此,家宣是 43 歲時才進入江戶城西之丸,48 歲時就任將軍。


在德川十五代將軍中,僅就任年齡來說,家宣是最老的一個,無奈只在任三年便過世,繼任的第七代將軍是家繼,當時僅 4 歲(虛歲)。家繼原有兩個哥哥,卻都早夭。4 歲么兒根本無法執政,輔弼之臣是家宣帶來的家臣。


第七代將軍德川家繼
第七代將軍德川家繼

簡單說來,家宣雖是家康與家光的直系子孫,但他帶來的家臣相當於地方官,只因主君是將軍而成為幕府重臣,在幕府閣員中算是新興勢力。


家繼的輔弼之臣正是新興勢力派,以間部詮房、新井白石、本多忠良三人為主,間部詮房和本多忠良是家宣的側用人、老中,新井白石則為侍講,這三人和家宣聯手進行了一連串改革政策。


家宣過世後,這三人也沒有利用年幼將軍而為所欲為,反倒因將軍權力太弱,頻頻遭其他保守派世襲大名抵拒,無法順利進行政治改革。


尤其家宣正室天英院和將軍生母月光院之間,權力鬥爭日趨劇烈,保守派世襲大名也就乾脆加入天英院派,不時干擾間部詮房等人發布的政策。


正室天英院的母親是內親王,父親是京都公卿,月光院則為庶民女兒。但月光院畢竟是將軍生母,在大奧權威極大。而且,四歲將軍對母親唯命是從,連每天送將軍回大奧的間部詮房也無法拒絕月光院的吩咐。


40 多歲的權臣和 28、29 歲的寡婦,如此親密的話,當然會謠言紛飛。據說當時的大奧漫無紀律,經常設宴飲酒作樂。


只是,施展權力的人是將軍生母月光院,隨意進出大奧的人是將軍親信(或稱保母比較適合),遭上一代將軍甩在一旁的保守派世襲閣員,皆敢怒而不敢言。


正室天英院也聽說了月光院行為不軌的謠傳,更知曉月光院身邊的御年寄等高級女官,經常以代理參拜寺院為由,出城到戲棚看戲,並接受御用商人的款待。但天英院也只能怒在心裡口難開,無可奈何。


德川家宣御台所

如此,沒有出口的反感及嫉妒在大奧與內閣不停打旋。最後,反月光院派的眾女人和保守派世襲閣員聯手,將「繪島看戲事件」當作「女官與戲子私通事件」立案處理,這正是「繪島.生島事件」的政治背景。


※※※※※※※※※※


事件發生過程大致如下。


正德四年一月十二日(1714 年 2 月 26 日),大奧御年寄之一的繪島(亦稱「江島」),代理月光院出城為已故將軍家宣掃墓。家宣忌辰雖是十四日,但當天有眾多旗本代理也前往掃墓,因而提前兩天。同一天,另一名御年寄也要代理月光院參加第五代將軍綱吉的法會,於是兩人相約在歸途會合。


御年寄是掌管大奧的要職,代理參拜的行列也就浩浩蕩蕩。既然是將軍生母的代理,目的地當然是德川家靈廟的上野寬永寺或芝公園增上寺。而管理寬永寺和增上寺的寺院稱為神宮寺(別當寺),也就是基於當時的神佛合一政策,附屬在神社的佛教寺院之一。


神宮寺都很寬廣,房間數約有三十,和尚也多達十名以上。這些和尚中,有專門接待大奧女官的專職和尚,說話既有趣又很會款待女官,有時也會陪同女官一起去看戲。


當時,可以讓代理參拜的大奧女官玩個半天的寺院,據說僅限芝公園增上寺。繪島在參拜前一天向增上寺執事僧表示:「明天早晨將前往參拜,不用設宴,但希望你們安排看戲節目。」


然而,增上寺的回答是「辦不到」。


按當時的規矩來說,執事僧通常會絞盡腦汁安排各種餘興節目,以討大奧女官歡心。「辦不到」的回答令繪島勃然大怒。湊巧大奧御用布匹商後藤家的二掌櫃來到七之口,繪島立即命下級女官傳話,要後藤家於明日安排看戲節目。


當天,繪島和另一名御年寄辦完正事後,兩班人馬於會合點相聚,包括監察官,總計約一百名。大批人馬轎子聲勢赫赫地前往歌舞伎劇場「山村座」,高坐劇場二樓的貴賓席。看戲一事,繪島於事前已得到月光院許可。


「山村座」二樓貴賓席不但鋪上毛氈,也設有酒席。老闆和演員生島新五郎等人,都特地穿上正式禮服,逢迎色笑地款待繪島一行人。繪島似乎想讓眾女官紓解平日的緊張壓力,吩咐大家都不用客氣,盡興吃喝。結果,二樓吵得樓下觀眾聽不到戲劇結束後上演的狂言節目對白。


據說,同席的監察官曾向繪島告誡,卻遭到一頓斥罵。不僅如此,一樓觀眾席湊巧來了一對薩摩藩家臣夫婦,目睹二樓的喧鬧,遣人上樓指責二樓太放縱。監察官挺身出來賠罪,好不容易才打了個圓場。之後,繪島一行人便帶著眾多演員轉移陣地至茶館,玩得不亦樂乎。


當時的劇場和茶館密不可分,觀眾一面看戲,一面吃喝著茶館送來的飲食。售貨員行走在觀眾席間叫賣茶點或酒飯,有時也會發生醉漢揪扭事件,吵吵鬧鬧本來不是什麼罕事。但令監察官和薩摩藩家臣都怫然不悅的話,表示真的吵得過火了。


再且,當時的歌舞伎演員的副業包括賣淫,富家夫人讓演員做另類服務是眾所周知的事。因而,劇場通常設有自觀眾席通往後台,再從後台通往老闆住居的祕密通道。繪島等幾名高級女官到底有沒有走過這條祕密通道,如今已不得而知。


總之,繪島一行人於下午八點左右才抵達江戶城。按規定,代理參拜女官在下午兩點之前要回來,而一旦出城的女官,想回自己的房間時,必須通過兩個關口。其一是下午六點關門的御広敷大門,其二是下午四點關門的七之口。無論哪個關口,一行人都太晚了。不過,繪島似乎於事前已送出遲歸報告,另有一種說法是繪島在七之口與守衛爭辯,好不容易才通過關口。


第二天早晨,繪島在「山村座」囂鬧及晚歸消息傳到閣員老中耳裡,事情便鬧得不可收拾,繪島再如何掙扎,也百身莫贖了。


原來繪島在進大奧之前即和生島有了交情,起初可能只帶著一名侍女去看戲,不會觸犯到大奧法網。可是,進了大奧後,官愈做愈大,尤其在家繼就任將軍之後,背後有月光院替她撐腰,於是逐漸放膽妄為起來。另一個原因可能是遭神宮寺拒絕安排看戲節目,一時氣頭上令她失去了理智。


這一失足,竟讓天英院和保守派世襲閣員抓到把柄,大肆搜捕,嚴厲調查。結果,查出大奧貨賄公行,布匹或雜貨批發商都透過賄賂而成為御用商。這點在現代其實也一樣,咱出錢,您出力,咱賺個和平國家口號,您贏個世界警察稱譽,大家心知肚明,沒有必要去捅開天窗。


這回繪島在「山村座」大玩特玩所花的費用,全部由一家木炭批發商包攬了下來。這家木炭批發商為了成為大奧御用商,自前一年就透過布匹商後藤家積極進行地下活動。木炭批發商當然知道繪島和生島倆的情事,早就跟「山村座」談攏了。


繪島當時是大奧御年寄身分,她在幕府閣員的男性社會也擁有實權,甚至能過問老中和將軍親信的人事問題。而生島是戲子,雖然在庶民之間極有人氣,社會地位畢竟不高。況且,生島在接受拷問時,供出曾經藏在布匹商後藤家的長方形衣箱內,從七之口潛入大奧長局。


在身分制度嚴厲的江戶時代,女官和戲子的醜聞剛好可以成為幕府的最佳定罪罪名。


一個月後,數十名大奧女官全被傳喚到江戶城御広敷,不但遭開除,還得乖乖守在家裡等待處分。數十名女官全是月光院派系,月光院為此而受到重挫,勢力嚴重下跌,大奧霸權移至天英院手中。


繪島本來被判死罪,經月光院求情,最終被判流放,讓信濃國(長野縣)南部的高遠藩負責看管。生島新五郎則被判流放三宅島,其他與此事相關的人均受連坐,繪島的哥哥罪刑最重,被判死刑。


繪島接受的刑罰是三天三夜都不准睡覺的拷問。可是,繪島始終否定與生島有過肉體關係。另一方面,生島新五郎接受的是在跪坐的大腿上持續增加岩石的毒刑。生島在繪島被逐出江戶城兩天後,即招出與繪島私通以及藏在衣箱潛進大奧的供詞。我懷疑這些供詞都是在拷問時經誘導詰問而得出的。


據說,保守派世襲閣員本來打算從繪島口中套出月光院和間部詮房私通的證言,只是繪島沒有招供,令保守派世襲閣員無從扳倒將軍身邊的新興派近臣。


※※※※※※※※※※


繪島於正德四年(1714)三月離開江戶,當年 34 歲。抵達高遠藩時,幕府還特地囑咐「女傭一名,一天兩餐,每餐一湯一菜,茶水朝夕一次,夏穿葛布,冬著棉布,不准書寫,不准閱讀」。


兩年後,年幼將軍家繼過世,改元享保,第八代將軍吉宗上任。


吉宗以「繪島.生島事件」為鑑,制定了「大奧法度」,並規定女官進大奧時需提交血手印誓書。其中有一條守則很有趣,謂:「所有衣箱、行李、櫃子等,重量超過十貫(約三十七公斤半)以上的,均必須掀開蓋子進行檢查。」


重量限定在三十七公斤半的話,即便當時的男子身高很矮,恐怕也找不出體重在三十七公斤半以下的成人男子吧。


話說回來,享保四年(1719)十二月,繪島又被遷移至高遠城本丸西南方的宅子。那棟宅子面向院子的格子門全被釘死,不能自由出入,唯一的出入口又派了五名守衛監守,實質上是監獄。不過,據說在享保七年,高遠藩藩主讓江戶家老送出赦免請願書,翌年,總算得到幕府非正式的回覆,允許繪島可以出門散步,有時還可以進高遠城為女官開課,講授江戶禮度。


繪島在高遠藩住了二十七年,最後病逝,享年 61歲。


繪島過世一百六十多年後的明治四十年(1907),某鄉土史學家前往高遠蓮華寺尋找繪島的墳墓,尋遍四處,卻始終找不到。他打算歸去,無意中看到草叢中躺著一塊看似石碑的石塊,隨手扶起,才發現那正是繪島的墓碑。


時代再往後走,大正五年(1916)七月,作家田山花袋也前往高遠蓮華寺拜託住持讓他看繪島的墳墓。不料住持也忘了埋在哪裡,田山花袋只好爬到寺院後山,找了半天,才在一大堆棄置的墓碑中找到刻著「信敬院妙立日如大姐」法名的繪島墓碑。


看來,當時因戲劇影響,繪島在東京雖赫赫有名,但在長野縣高遠町似乎沒沒無聞。目前長野縣伊那市立高遠町歷史博物館旁,有一棟復原的「繪島圍宅地」遺跡,可以讓觀光客參觀。


至於被流放三宅島的生島新五郎,據說在享保十八年(1733)獲吉宗赦免,返回江戶,翌年過世,享年 73 歲。另有一種說法,說他於 63 歲死在三宅島,墳地也設在三宅島。


EB210059
生島新五郎之墓。
(圖片來源http://okachan.blue.coocan.jp/bunkazai/0136/0136.html)

 

本文摘自麥田出版之《大奧日本》
日本輕文化歷史書寫第一人──茂呂美耶
生動敍說令人稱羨的德川幕府後宮──「大奧」,精采迷人的內幕呈現。
大奧令人好奇的佚聞趣事──
為了增強精力,德川家康經常服食春藥?
燒柴女傭生下的兒子,最後如何成了幕府的中興之主!
擁有五十三個孩子的德川家齊,如何獨寵側室美代?……
不勝枚舉的大奧稀奇故事,
即便是平常的大奧小事,茂呂美耶信手拈來,
也讓人意猶未盡,讓我們看見大奧神祕且迷人一頁。
茂呂美耶
文章資訊
作者 茂呂美耶
刊登日期 2016-04-28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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