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是台灣最暢銷的歷史讀物之一,英文書名「1587, 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直譯是「無關緊要的 1587 年」。這一年在明史上有什麼緊要的大事件?
其實也沒有,書中頂多提到的就是抗倭名將戚繼光過世。
那麼時間提前五年來到萬曆十年,要說在明史上有什麼重要的大事,應該也就是有如攝政地位的權相張居正病逝吧!
2015 年,筆者第三次造訪日本這個近 1100 年的古都,終於親眼目睹之前只在書上看到的「偽」古蹟:本能寺。真正的本能寺遭兵燹破壞數回,目前的本能寺已非原址,更非原寺模樣。還記得第一次去京都時,根本不知道本能寺;第二次已經讀過些許日本戰國史,入住的旅館就在本能寺旁而不自知;第三次再往,就非排進行程之內。
熟悉日本歷史的人都知道,日本天正十年(1582)發生一場徹底改變日本戰國史面貌的「意外」事件:本能寺之變。
本能寺之變時,是明朝的萬曆十年,在此事件的十八天之後,中國北京有個改變明朝歷史的人物過世:張居正。就在張居正過世之前的十天,朱翊鈞還加封他為「太師」,成為明朝史上唯一能在生前受封此巨大榮銜之人。
織田信長於本能寺之變自殺身亡,跟這位明朝大臣張居正相差九歲,兩位皆位極人臣之人。清朝入關後,對張居正的評價並非正面居多,主因是雖其名為內閣首輔,其實比昔日宰相更為專擅,形同攝政。張居正本人甚至常對下屬說:「我非相,乃攝也」。與此相同的是,織田信長雖出仕幕府,但架空幕府體系,並放逐大將軍足利義昭。兩人一東一西,在十八天內分別離世。
1582 年,張居正、織田信長的趣事,這兩個看似無直接相關性的歷史事件,造成東亞的質變:引起東亞的第一場跨國界、跨種族的國際戰爭!
織田信長的家臣—明智光秀在京都發動叛變,逆襲當時暫駐本能寺的織田信長—也就是他的主公。身邊只有百餘名護衛的織田信長,不敵率領萬餘人的日向守(明智光秀的官職),兵敗後切腹自殺。據傳屍體也因本能寺下方埋有大量的火藥,屍骨燒至無存,下落不明。
這使得當時還名為羽柴秀吉的豐臣秀吉聽聞此鉅變之後,開始中國地區(日本本州島西部山陽道、山陰道的合稱,包含鳥取、島根、岡山、廣島、山口等五個縣)的征伐,並進行「中國大返還」,集結織田舊部屬擊敗明智光秀。之後得以在十年後的天正十九年(1591),一統日本三島(本州、四國、九州)。
正因本能寺之變,豐臣秀吉才得以竊取時機,進而統一日本,並在隔年 1592 年(當壬辰年、明萬曆二十年、日本文祿元年)出兵朝鮮王朝,揭開前後長達七年的戰爭。
這場七年之戰明朝稱「萬曆朝鮮之役」、日本稱「朝鮮征伐」、朝鮮則將此戰爭視為「壬辰倭亂」。倘若明朝沒有張居正的十年改革,從明世宗嘉靖末期起敗壞不堪的財政能力,肯定是無法因應這場廢時、耗錢、燒糧、損兵的戰爭;也正是信長之死改變了日本統一的時程,以及讓這個暴發戶個性的「鄉巴佬」發動東亞的第一場跨國界、跨種族的國際戰爭。
根據賴建誠教授《邊鎮糧餉》,以及馬伯庸、汗青《帝國最後的榮耀》書中所言,這場長達七年之久的朝鮮之役耗去明朝銀兩達千萬兩之多。這都還只是兵部直接呈報的金額,隱藏性的支出更是無法統計。
明朝稅收方式採取實物與銀兩雙軌制,當時的財稅觀念雖不如現代,但若按《萬曆會計錄》(收支報表,類似預算書)所載,萬曆初期政府歲支預算達四百多萬兩,來推估明朝歲入銀兩,再加上實物折算,應該有八百萬兩之譜,簡單換算七年直接兵用就耗費一個多的 GDP!平均每年要耗去歲入的二成。
若非張居正在行政與財政上的改革,從前朝隆慶年間入不敷出、捉襟見肘的財政窘境,到張居正死後太倉存糧夠達十年之用,太倉(國庫)與內庫(皇帝內帑)的存銀達千萬兩以上,明朝也才能有足夠財力,去支付開銷龐大的「萬曆三大征」之一的朝鮮之役。
同時在建州女真,其首領努爾哈赤聽聞日本軍入侵朝鮮,並得知日軍率軍渡過豆滿江(今之圖們江),要入侵兀良哈建州女真與海西女真,於是派出使臣馬三非前往朝鮮表示「建州衛部下有馬軍三、四萬,步軍四、五萬人,皆精勇慣戰,聽說倭軍入侵朝鮮,因為跟朝鮮唇齒相依,願意出兵征殺倭奴,報效皇(明)朝」。朝鮮國王李昖與宰臣柳成龍商議之後,認為努爾哈赤是想藉此機會聯絡日本,一同消滅海西女真,因此加以拒絕。
除此之外,明朝一直利用海西女真與建州女真之間的矛盾鬥爭,來防止兩方中有任何一方獨大,而努爾哈齊卻利用了這場長達七秊的國際變局,趁著遼東李成梁與李如松、李如柏父子總兵因將主力集結朝鮮半島,導致遼東兵力空虛之際,開始進行收服海西女真的軍事行動,為之後統一海西女真與招降野人女真奠定了扎實基礎。
倘若織田信長未死於本能寺之變,亦或張居正也非死於 1582 年,前者很快就將統一日本,豐臣秀吉也就無緣成為關白,再進位太閣對朝鮮發動征伐,甚至想征服大唐(當時日本人口中的明朝)。
張居正的改革讓明朝多苟延殘喘幾十年,即使張居正仍舊於該年過世,倘若沒有本能寺這場變局,明朝也不會因為此戰事而讓遼東地區產生戰力空窗期,給予努爾哈赤他最重要的坐大時機──沒有經過七年耗損的明朝,應該更有餘力專心對付即將興起的建州女真。即便是在薩爾滸之役敗北之後,都無須再徵收三餉(遼餉、剿餉、練餉),加重百姓的負擔。因此清代的歷史學家在《明史‧神宗本紀》中寫道「明之亡,實亡於神宗」,與 1587 年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也有不小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