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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追尋父親的旅程」──專訪 228 事件日籍受難者家屬:青山惠昭

何昱泓 2018-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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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人認識的 228 事件,幾乎是圍繞著 1947.02.28 前後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但比較少為人知道的是當年二月二十八日一週後的三月八日及九日這段期間(細節可見中研院陳儀深老師此篇文章),當軍隊逐步登陸基隆後,為了「平亂」後面幾日所發生的一連串鎮壓,而青山惠昭先生的父親青山惠先,很不幸地在此波鎮壓中遭牽連而受難。


基隆市生活記憶保存協會,在 2014 年時曾舉辦過《灣生回家》讀書會中對灣生的認同問題有進行討論過,特別想知道「灣生」自己對於國籍與身分認同的想法;而且也好奇,身為第一位獲得我國政府賠償的 228 事件日籍受難者家屬,青山先生在追尋父親過世真相的心路歷程。


由於青山先生每年 228 前後都會和其他日籍受難家屬一起到基隆和平島掃墓。因此,2016 年三月初的週末午後,我們便與青山惠昭先生約在基隆金豆咖啡二樓進行了這次的訪談。


目前定居在沖繩的青山惠昭先生,是出生於 1943 年(昭和 18 年)基隆和平島(當時稱為社寮島)的「基隆人灣生」。


在書中我們讀到日治時期有一批臺灣人居住在沖繩縣石垣島上,也想透過青山先生進一步瞭解這些臺灣人目前的狀況。為了這次訪談,我們已經上網搜尋過青山先生的相關報導,也看過他「照片」好多次了,但在見面前還是忍不住緊張到手心冒汗。


頭戴貝雷帽出場的青山先生,意外的是個十分爽朗健步如飛的老先生,看他和翻譯聊得很開心,不諳日語的我們也鬆了一口氣。
 

當天訪談​​​​

已屆七旬的青山先生,除了藝術家的身分外,退休後就擔任沖繩縣和平祈念資料館運營協會的委員至今,他的另外一個身份則是沖繩臺灣 228 事件真相追求會的代表。和平祈念資料館設立的目的主要是為了紀念在二戰末期沖繩島戰役中犧牲的 24 萬名罹難者,這些人中除了沖繩人之外,也包含了不少臺灣人與日本人,也是希望能透過紀念館的設立,以及館內的文物與館藏使參觀的來賓了解戰爭的殘酷,記取歷史的教訓。


二戰結束到今日已超過 70 年的時間,對於出生在和平時代的我們來說,確實很難想像當時的慘烈。但往事並不如煙,那些傷痛的痕跡其實也還深深影響著今日的我們。


青山先生提及他在做的事情其實與基隆市生活記憶保存協會相近,都是希望能透過保存記憶、田野調查、踏查地方並蒐集人物故事,進一步提醒人們不能隨便遺忘這些人的犧牲,青山先生也特別勉勵我們在文史記憶的保存上要繼續努力,這些不管是對臺灣人或沖繩人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資產與寶物。


從報導的內容以及 228 事件受難家屬的身分,原本猜想青山先生談起往事會有些怨憤與痛苦,可能是因為賠償訴訟獲得勝訴,導致心境也有所轉變,出乎意料地整個訪談過程中,不同於以前報導那樣悲傷,青山先生的談話並沒有給人悲慘或陰鬱的感覺。
 

 

我們想從青山先生口中得知當時社寮島的生活樣貌,但青山先生在 3 歲就因為戰爭結束被引揚(遣返)回到長崎,導致對當時在基隆的日子並沒有太多的記憶,對於和平島的印象大多是長大懂事後透過日治時期曾住過臺灣的親戚們轉述。 


當時社寮島上的沖繩人聚落約莫有 600 人左右,小孩子平日就是挖海龜蛋來吃、和日本人、臺灣人玩相撲、比賽划船。島上的沖繩人大多也操琉球語,並非標準日本語。島上男性們有許多是漁師,當初因為臺灣的漁獲量勝過沖繩及九州許多,因而決定前來臺灣尋找新生活,如青山先生的父親就是一例。


提及在臺灣曾擔任裁縫師的母親,青山先生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只說母親回到沖繩後就不太愛提起在臺灣的時光,可能多半是因為 1949 年年底(青山 5 歲時),從臺灣傳回父親的死訊有關吧;深愛著父親的母親也從此未再改嫁,徒留著戶籍欄的「青山惠先」四字憑弔。很偶爾提起時,母親總說「臺灣食物真是好吃、臺灣人真的好相處」,感覺深怕想起太多與父親昔日相處的時光。


對於父親幾乎沒有印象的青山先生說,其實在臺灣解嚴以前,他對 228 事件也是一無所知,原因除了在臺灣島內 228 是個禁語之外,這事件也不大為其他國家所了解,因此只知道他父親是死於 1947 年的「暴動事件」內。


但解嚴之後,由於臺灣國內開始對 228 事件進行討論與研究,這些資訊也因此逐漸透過各種管道傳播到國外,加上《悲情城市》這部電影在日本上映,他才對 228 事件有了初步的了解。


為了追求父親亡故的真相,他在 1993 年正式向日本家事法院申請父親失蹤宣告,讓失蹤將近五十年一直在法律與戶籍上「存活」的父親真正的「亡故」。而在兩年後(1995)臺灣成立了 228 事件紀念基金會,開始受理受難者家屬賠償等相關事宜,也成了他認識其他幾位也有同樣遭遇沖繩人的契機,使他更加好奇父親青山惠先當初受害的原因與過程,從此便不斷地來回臺灣與沖繩二地,找尋各種蛛絲馬跡。

 

青山先生與兩位辛苦的翻譯

父親青山惠先原先是鹿兒島遠洋漁船的漁夫,與因任職於臺灣總督府家人隨之來臺的母親,在臺灣認識隨後相戀並定居在社寮島。不過 一家團聚的日子並不長,青山惠先於二戰時遭日本政府徵召,不得不離開才出生五個月的兒子前往越南的戰場,之後就遭英軍俘虜關押在集中營中下落不明。


隨著 1945 年戰爭的結束,母親不斷申請延期引揚(遣返)只為等待與被日軍徵招到南洋打仗的父親重逢,但被釋放後的父親先回到了故鄉鹿兒島,卻得知妻子與兒子還留在臺灣,便匆匆搭船返回臺灣尋找家人;但已到引揚最後期限的母子二人就這樣陰錯陽差地返回了沖繩的母親娘家,沒想到就這樣生死別離,一家人再無機會團聚。


訪談結束後,我們得知好不容易獲得賠償的青山先生,希望之後仍能協助其他 228 日籍受難者家屬取得賠償,在那麼長的歲月之中,要一直秉持著信念實在困難。活著與死亡,看著態度淡然的青山先生,也許是走出傷痛,但更多的也許是情緒太複雜,難以只用單一種表情表達吧。


後記

2017 年 2 月 28 日,我們隨著青山惠昭先生與其他琉球受難者家屬一同到和平島(社寮島)上參加了慰靈祭,看家屬們謹慎地拿出這四張照片擺放在萬善公前(據信放有琉球人、原住民、西班牙、荷蘭等無主遺骨)的供桌。

 

照片中人由左至右為:石底 加彌/仲高 實/青山 惠先/大常 先生

當聽到來自与那國島的阿嬤幽幽唱出底下歌詞:


看到山跟看到海的時候,就會想到自己的故鄉;跟爸爸分開的時候,年紀太小我幾乎沒有記憶與印象,但是,爸爸您應該沒有忘記故鄉的山跟海吧。

雖然是透過翻譯才得以理解歌詞的內容,但當下阿嬤在唱的時候那副景況真的讓人為之鼻酸,父親在就在後頭那群白骨中,一年才能回來這麼一次探望父親,想帶父親回故鄉的願望卻始終難以達成了。
 

(本文作者為基隆市生活記憶保存協會)
 

文章資訊
作者 何昱泓
刊登日期 2018-09-21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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