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曾有一群畫師,他們為黑白的歷史施彩,脫離原胎的顏色躍然於相紙上,古老的技藝一時蔚為流行。這是「攝影」與「描繪」的協力,也是「畫」與「寫真」的多重再現。
儘管 1840 年代已有實驗性彩色攝影的紀錄,但早期技術仍相當受限,與今日所謂彩色照片有著天壤之別。直至 1930 年代前,多數影像仍是黑白的。十九世紀中末期彩色手工照片(hand-colored photographs)在日本蔚為流行,為原本單色的光影藝術賦予絢麗光彩。
1854 年,隨著美國海軍率鑑叩關,結束了日本德川幕府長達兩百多年的鎖國時期,橫濱、長崎、新瀉、神戶四港和江戶(東京)、大阪二城陸續開放通商。其中,長崎在鎖國期間仍陸續與明清政府、荷蘭人通商往來:此間,「蘭學」成為日本吸收西方學術知識與文化的基礎。
1848 年,銀版相機與攝影術藉由荷蘭商貿活動,由長崎出島(でじま)傳入日本,開啟日本攝影史的發端。儘管當時陸續有拍攝活動,但目前的歷史考證幾乎找不到1857 年以前任何日本攝影師拍攝的證據;應是受限於攝影術在當時仍剛起步,要求高度技術與知識掌握。[1]明治維新(1868-1890年代),標誌著另一個時代的躍進,日本邁向現代工業與軍事大國,攝影術正是在此般社會環境中持續進步與普及。
開港通商後,西方攝影師陸續進入日本,加上明治時期外國人旅遊禁令紓解,旅遊攝影日益蓬勃,帶起日本攝影史發展的另一時代高峰。[2]港埠一帶是商貿活動最繁盛之處,這些西方攝影師在當地開設攝影工作室,拍攝日本著名山水風貌、城鄉景觀以及庶民生活,並將照片製作成旅遊紀念相冊販售。
有著「橫濱攝影之父」(the father of Yokohama photography)美譽的菲利斯.比阿托(Felice Beato,慣稱Felix Beato,1834/5-c.1907)於 1863 年踏上日本的土地。
在此之前,他早已是著名的戰地攝影師,有著英國和義大利雙重國籍,儘管其本名為「Felice」,但卻似乎喜好使用「Felix」。他是最早拍攝東亞地區的西方攝影師之一,1860 年曾擔任英法聯軍的隨軍攝影師前往中國,拍攝戰爭的善後情景,這些影像很多是中國城市的第一張照片,對中國攝影史頗具重要性。到了日本後,他在橫濱開設相館,並藉由外國使節團的幫助,從而深入探尋日本各地,拍攝許多本地風物。[3]
Felix Beato 的作品饒富特色,在日本攝影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時代典範性意義。除了在地景色,他也拍攝大量人物肖像,並在蛋白照片上色。此技術自 1840 年代西方發展起來,後被引介到日本。現階段研究認為,英國攝影師 William Saunders(1832-1892)是第一位把手工上色技術帶至遠東者,他也曾在 1862 年由橫濱進入日本。[4]而 Felix Beato 則將這樣的技術在日本發揚光大,同時也帶起了將手工上色照片彙編成相冊販售的風潮。
在當時,儘管日本逐步走向現代化,但外國旅客的品味,卻是嚮往「古老日本」的韻味與氛圍。西方攝影師在取材上,也一貫地展露這種特點的「視角」(view)。風景上,如名勝古蹟、神社寺廟、傳統市井街道等;在人物方面,舉凡藝妓生活、僧侶、武士、苦力、交通工具(如駕籠)、製茶養蠶與紡織、相撲等,皆是能彰顯「古代日本風味」的重要題材。
Felix Beato 的人物肖像更是將此發揮到極致。舉例來說,《襲著冬衣的女子》、《劊子手》、《富士山香客》以及《禪師》四作,個別或群組人物被安置在預設好的情境中,《劊子手》背景布幕下緣顯而易見。類似場景經常重複出現,例如《襲著冬衣的女子》、《富士山香客》與《禪師》的背景布幕與搭配道具便是如出一轍。它們皆是在相館中進行拍攝,人物姿勢經過設定,意在凸出、模擬角色特點。
西方對日本韻味的追求與十九世紀中葉歐陸興起的「日本主義」(Japonisme)平行發展。日本浮世繪版畫受西方喜愛,影響了西方繪畫與其他藝術表現。西方人對日本情懷的仰慕,間接影響日本旅遊紀念相冊的內容與風格。
隨著明治維新的現代化進程,許多古老技藝逐漸式微,擁有精湛技藝的傳統作坊與匠師們面臨挑戰。Felix Beato 的照片雖有他個人親手上色之作,但也不乏由日本當地版畫師所繪製。浮世繪施彩的技藝被轉化及運用到攝影照片上,不僅讓傳統技藝有永續發揮之處,也讓原本黑白世界綻放新生命的光彩。
Felix Beato 的攝影在當時橫濱流行,影響甚鉅,「橫濱寫真」甚至成為一代風尚,多少西方旅遊人士為之癡迷。後來,當日本攝影史交棒給本地攝影師掌鏡時,許多史上著名攝影師出自西方攝影師相館助手。日本攝影巨匠如日下部金兵衛(Kusakabe Kimbei, 1841-1934)便曾加入 Felix Beato,最初從旁協助作品手工上色,陸續學習及掌握專業攝影技能。在這個意義上,Felix Beato 可謂是日本攝影史先驅之一。
日本手工上色照片是攝影史中迷人的議題,此間衍生出許多耐人尋味的探討空間,礙於篇幅,容後陸續深究。
[1]Terry Bennett, Photography in Japan 1853-1912 (London: Tuttle Publishing, 2006), p. 24.
[2]Japanese Tourist Photography, Harvard Library: Early Photography of Japan. See Website: https://library.harvard.edu/collections/epj/tourist_photography.html (2018/12/13)
[3]Eleanor M. Hight, “Review of Anne Lacoste, Felice Beato: Photographer on the Eastern Road (The J. Paul Getty Museum, 2010)”, in Trans Asia Photography Review Vol. I2 (Spring, 2011). https://quod.lib.umich.edu/t/tap/7977573.0001.209?view=text;rgn=main (2018/12/13)
[4]Bennett, Photography in Japan 1853-1912, p. 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