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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弗遊記》是被誤譯的經典名著?關於這本書,譯者沒告訴你的事

2018-07-26
⊙真相還原!被誤譯的經典名著
如果認為「只要精通兩種語言,即可勝任翻譯的工作」,那就誤會大了!例如,曾被譯得面目全非的《格理弗遊記》(Gulliver’s Travels),在在凸顯了翻譯的重要性。中研院歐美研究所的特聘研究員單德興認為,若要讓大眾得以接觸美好的外文作品,使原文作者的才識為人欣賞,翻譯時便不能忽略深藏其中的「文化脈絡」。

翻譯史上嚴重歪樓的代表作

在中華文化裡,早在周朝就有關於「翻譯」的文獻流傳,如《禮記・王制》提到:「中國、夷、蠻、戎、狄……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達其志,通其欲,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譯。」在漫長的中外翻譯史裡,家喻戶曉的《格理弗遊記》絕對占有特殊地位。


絕大多數國人都讀過或看過翻譯、改寫、漫畫或動畫版的《格理弗遊記》,然而,從第一、二冊的小人國、大人國,到第三、四冊的島國、馬國,隨著系列演進,閱讀過的人數也愈來愈少。最後,讀過原文版本的,可能就只剩下英語系學生。


大眾看過的《格理弗遊記》,往往只是第一冊的小人國。(Source:the United States Library of Congress

格理弗遊記》在華人世界裡流傳,可以說是經典的幸,也是不幸。幸,是這部英國文學經典幾乎無人不知;不幸,則在於它廣為流傳,卻被認為沒必要再仔細閱讀。更諷刺的是,華文世界通行的版本經常是被「節譯」或「誤譯」之後的樣貌,而不是全貌。


格理弗遊記》原來有四冊,是愛爾蘭出生的綏夫特(Jonathan Swift,一六六七—一七四五)用來諷刺人性、英國時政與權貴的作品。在第一冊第三章裡頭寫道,小人國國王將三種不同顏色的細絲線,賞賜給舞技最高竿的人;舞蹈內容類似凌波舞,表現靈巧且跳躍、爬行時間最久的前三名,分別獲賜藍、紅、綠絲線。


不同顏色的絲線,分別代表當時三種頒予爵士的勳章:藍色綬帶的嘉德勳章、紅色綬帶的巴斯勳章、綠色綬帶的薊勳章。而表演者以凌波舞取得絲線,正是在譏諷國王用人非選賢與能。因為要從橫桿上下靈巧穿越,舞者的筋骨必須異乎常人的柔軟,影射沒有骨氣的人才能得到寵愛,成為高官。


因為暗示得太明顯,出版商擔心這段文字會得罪當道,因此當年在出版時,將絲線的顏色改為紫色、黃色和白色。顏色一改,原有的寓意大打折扣。單德興參考不同的英文註釋本與相關研究,並在譯註中加以說明後,中文讀者才能重新了解作者綏夫特的用心,以及其他中譯本可能根據的英文版本。


《格理弗遊記》譯者沒告訴你的事

被視為愛爾蘭民族英雄的綏夫特,其長達四冊的諷刺文學經典介紹到中文世界後,幾乎沒有辦法以真面目示人。中文世界最早的三個譯本中,《談瀛小錄》[註:同治 11 年(1872 年)。]與《僬僥國》[註:後來改名為《汗漫游》,光緒 29 年至 32 年(1903-1906年)。]先後在《申報》和《繡像小說》以連載的形式刊出;直到林紓與魏易(另一說是曾宗鞏)合譯的《海外軒渠錄》[註:光緒 32 年(1906 年)。],才首度以專書的形式出現,而且出版者都位於開風氣之先的上海。


然而,流傳於世的版本中,大多經過改寫,甚至被腰斬得面目全非。即使是逐句翻譯,語焉不詳與誤譯之處也屢見不鮮。以第一冊第一章為例:「Leyden: There I studied Physick two years and seven Months, knowing it would be useful in long Voyages.」其中,「Leyden」是荷蘭西南部的城市,林紓直接音譯為「來登」,卻沒有加以註解,當時的讀者只能得到「外地城市」的模糊訊息,而不知該城市在當時歐洲的文化與思想上的重要性。


此外,「Physick」一詞,早期被誤譯為「格致」,即現代的物理學。但在綏夫特的時代,該詞其實指的是醫學。學習科目一變,《格理弗遊記》主角船醫的身分,就變成了物理學家,在長途航行中該如何發揮所學有些令人困惑。由此可見,翻譯時被誤解的細節,對語句,甚至是文意暗示卻有極大的影響。


《格理弗遊記》 。(Source:by Boston Public Library, via Flickr

不存在的完美翻譯

余光中曾說:「譯無全功」(“Translation knows no perfection.”)。對翻譯要求完美,幾乎是種苛求。不論是貼近作者原意與表達方式的「異化」策略,還是翻譯得通順、易讀的「歸化」手法,都會面臨挑戰。


單德興認為,從最高標準來看,「完全忠實」是不可能的。二〇一七年,余光中的兩本譯詩集《守夜人》與《英美現代詩選》先後推出修訂版。即便余光中翻譯的是自己的作品,《守夜人》前後還是有三個版本,以期精益求精。原因在於每種語文都有特殊的形、音、義,尤其是譯詩,文意跟音樂性很難兼顧。


不過,即便完美翻譯是不可能的任務,譯者仍應在能力與時間的許可下,以「序」帶出文本的時代背景、文化脈絡、作者地位、作品特色等,幫助讀者理解文本所產生的時空環境;並於譯文加上「註解」,說明原文詞彙的考證、可能的意涵、翻譯時的考量等,加上再三修訂,藉此兼顧忠實、通達、充實,以期達到異文化傳達與溝通的作用。


「如果翻譯當成興趣來投入,那很好。但如果要將翻譯當成職業,社會對譯者的態度和待遇都欠佳,要先有心理準備。」單德興提醒。(Photo Credit: 張語辰

長期研究並親身投入翻譯的單德興強調,翻譯絕不只是把文本移植到另一個語文,還牽涉到原作者與譯者雙方的文化。因此,他引申余光中的「譯者為演員」的比喻,指出翻譯文本時,譯者要當個忘我的演員,入乎其內;註解文本時,則要像個劇評家,站在舞臺外面客觀解說,呈現知識、見解與立場,出乎其外。唯有如此,讀者才有機會透過譯註者體現的自身文化脈絡,以及他所呈現的原作者與作品的文化脈絡,深入了解譯註的經典,形成單德興所一再強調的「雙重脈絡化」(dual contextualization)的模式。


「作者」是文字的創作者,從無到有,生產一個文本;「譯者」則是文字的轉化者,將一個語文的作品轉化成另一個語文。不僅如此,將文本用另一個語文再現,也是透過文本引介「異文化」。因此,譯者同時身兼「文本的再現者」、「文化的中介者」兩個角色。


譯者動輒得咎的尷尬處境

如《格理弗遊記》般被誤譯、誤解,卻又備受歡迎的案例史上罕見,但翻譯所遭遇的困難、錯誤與挑戰卻從來沒有少過。


「Traduttore, traditore.」這句義大利諺語的意思是:「翻譯者,反逆者也。」這句帶有懷疑、貶斥之意的諺語,正說明了譯者的處境。「反逆」指的是違背原作的意義。撇開誤譯不說,翻譯過頭或不及都可能被視為逆反──翻譯得順暢,可能被質疑過度遷就本國語言,犧牲了原文的特色與含意;措詞、語法貼近原著,則往往會被批評為文句生硬、文意不通。


詩的翻譯尤其難以拿捏。古典英詩的格律通常經由韻腳、節奏、行數、詩行長度體現,若為完全保留詩的格律而執意押韻,可能譯成了打油詩,反而得不償失。此外,貼近原文的譯法,為了湊齊一行十個字,有可能讀起來比較呆板。因此,與其為了保存形式而犧牲文意,不如在中文字數和韻腳上保留些彈性,單德興這樣分享余光中的多年經驗之談。


無論是翻譯一般書籍或詩作,譯者都得絞盡腦汁,但將原文文本轉化之後,讚嘆與榮耀卻往往盡歸於作者,譯者彷彿隱形一般不被看見。當翻譯有缺失時,譯者又責無旁貸,成為眾矢之的。這是翻譯人常面臨的窘境。


臺灣社會普遍不重視翻譯,許多人認為只要有 Google、字典在手,翻譯不是大問題,甚至會有「無法創作,才從事翻譯」的刻板印象。若你也有這種刻板印象,不妨找兩段文字,自己動手翻譯看看。藉由翻譯簡短文字來揣摩、體驗翻譯的過程與感受,可能就會對翻譯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


翻譯,讓外文作品更容易閱讀

即便是中、外文能力良好如魯迅,因為他的翻譯理念主張「硬譯」,以致譯出來的作品在現代幾乎沒人看。因此,除了熟悉「譯出語」(原文)和「譯入語」(譯文)是基本條件,譯者還要知道翻譯的基本觀念與技巧。


「譯者,既是易者,也是益者。」單德興以此句點出譯者對於文化交流的重要性,而這可貴之處,只有「人」才能勝任,無法被人工智慧所取代。


「易」,兼具易文改裝以及變得容易與人親近兩個意思,因為翻譯將大多數讀者無法以原文閱讀的文本,以「容易閱讀」的方式呈現。至於「益」,是指作者與讀者同為翻譯的「受益者」;沒有翻譯,就沒有廣為流傳的世界文學,不僅大眾無法接觸到美好的作品,作者的才識也無法受到肯定,異文化之間更無法交流,甚至導致自身文化的孤立與枯萎。而認真的譯者藉由細讀與傳達,既使作者與讀者獲益,自己也進入作者的內心世界,領會原作的精髓,成為最大的受益者。


世界上可不只有《格理弗遊記》這本翻譯名作,信徒早晚研讀的宗教經典也是因為有了翻譯,才能在各地廣為流傳。其實,我們早已置身在「翻譯」當中,只是鎮日接觸卻不自知,因此必須打破刻板印象,思考翻譯的重要性,並給予譯者必要的尊重。

 

本文摘自寶瓶文化《研之有物:穿越古今!中研院的 25 堂人文公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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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資訊
作者 林承勳
刊登日期 2018-07-26

文章分類 故事
標籤 文學 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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