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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也頭痛的體育課──清華大學的體育傳統

王一中 2014-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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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畢業於清華大學[1]、交通大學的學子來說,每年的「梅竹賽」肯定是最難忘的記憶,回想起同學們在運動場上揮汗競技,以及場邊熱情的啦啦隊,總讓人津津樂道。其實在一百年前,清華大學還在北京的時候,體育活動成績就可說是稱霸華北。校方也曾為此吸收一批擅長運動的高等科插班生,但對這些學生的課業同樣注重,倒沒有像近年的「梅竹賽」兩校因體育生的資格判定問題鬧得風風雨雨。


清華大學大門
清華大學大門(source: Wikipedia)

有許多畢業於清華大學的學者,儘管他們求學的時間各不相同,如吳宓(1894-1978)在山河變動時入清華學堂,何兆武(1921-)則畢業於戰火未歇的西南聯合大學。但他們回憶求學時光,令他們頭疼,或者深刻印象的,也是清華大學「文武並重」的體育傳統。


他們的體育教師是馬約翰(1882-1966),此人雖被起了一個富有洋味的名字,但卻是個道道地地的中國人,1882 年出生於福建廈門,1911 年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1914 年後便執教於清華大學直至逝世,期間曾兩度赴美進修,亦曾擔任奧運會教練團。


馬約翰
馬約翰(source: Wikipedia)

1928 年,羅家倫(1897-1969)任國立清華大學校長,曾裁撤一批教學質量差的外籍教授,教授體育的馬約翰也被降職降薪。後來馬約翰率隊到天津參加華北區足球賽,得了冠軍返校。師生們放炮慶祝,還將他高舉抬至校內。羅家倫知道自己不對,便將他提為教授,回復原薪,又給了一隻銀盃當作紀念。關於馬約翰說不完的豐功偉業我們就不多談了,且說說那些大學者們求學時的體育經驗。


研究西方史學的何兆武在西南聯大時,體育雖不算學分,但也要修滿八個學期才能畢業。何兆武因為闌尾炎開刀可以免修體育半年,但他卻休了一年,當時的校長兼教務長梅貽琦(1889-1962)請他與馬約翰商量,何兆武本希望馬約翰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結果馬約翰卻答道:「體育不及格畢不了業。吳宓是大教授了,當年跳遠不及格,就沒有讓他畢業,又蹲了一年。」討價還價之後,最後何兆武才得以繳交體育報告的方式作為補課成績。


吳宓是有名的比較文學家,也是《學衡》雜誌的創辦人之一。事實上,他只延畢了半年,馬約翰偏偏說是一年,倘若不是某人記憶有誤,便是馬約翰要向何兆武虛聲恫嚇一番。可惜吳宓被延畢時所寫的日記早年在家鄉遺失,他當時的心境如何,我們無從得知。不過從其他時段的日記中,也可以看到他懼怕體操,亦想增進體格的事體。例如 1915 年 10 月 23 日,他的日記寫道:「午後拍球。余近日每夕必拍球。每晨必早起,跑一匝,冀體力略可進步云。」兩日後又重提此事,期許拍球習慣不要間斷。


吳宓日記
吳宓日記

當吳宓入學時,校方起初對於體育不太注重,他在 1911 年 6 月 14 日的日記提到:「至體操,則以教習未至,故終一學期而未上班也。」可是下個學期後,校方便日益重視體育,將體育課列為必修,專聘了一名美國體操教練,更有計畫修建游泳池。而教務長張伯苓(1876-1951)亦在食堂向師生發表演說,提及本學期將制定操衣,修習體操,學生每日下午皆須至操場運動一小時。吳宓在 1911 年 8 月 15 日的日記中惶恐地寫道:「為余體魄素弱,幼而病廢,宏道則數年已勉強混過,以後於體育一道恐不免大為作難,令人憂慮不釋也。」


當時的體操分為兩種,一種是啞鈴體操,每天早晨七點至七點三十分;另一種是兵式執槍體操,每週的一、三、五、日下午四點至五點舉行,每學年有兩次運動會,便要以此與他校競技,且訓練極為嚴格,稍不符標準就會遭到記過處分,吳宓就因為「微笑」被記過二次,在日記中表達不滿之情,還數次批評校方重視體操是怠荒功課、本末倒置。偶有晨間體操因下雪暫停時,吳宓便感到慶幸不已。


馬約翰到任前,有兩位美籍體育部主任,一位為舒美科(Dr. Shoemaker),另一位為布雷斯(Mr. Bruce),吳宓說的美籍教員可能是舒美科。以研究中國政治制度見長,榮獲第一屆中央研究院院士的蕭公權(1897-1981)比吳宓稍晚幾年進入清華大學,他回憶起在清華大學兩年的日子,那時候體育已經是清華大學注重的項目了,每天早晨學生們須先到操場集合做十五分鐘的體操,下雨天則改在體育館舉行,接著才分別到教室上課,而帶領他們做操的是布汝士(布雷斯)。到了下午二點到三點鐘(按:應為四點至五點),圖書館、宿舍、教室都會關閉,強迫學生們在戶外活動。此外,每個星期都有體育課程,蕭公權的體育課碰巧排在英文課前面,布汝士既不肯提早下課,還要求器材用畢要收拾整齊,所以當到達二、三百碼外的教室時,蕭公權往往已經遲到了。


民國八年至民國九年(1919-1920)清華大學規定的體育測驗有五項,要達到標準才能遣送遊學,這五項分別是:一、百碼快跑;二、跳高或急走跳遠;三、攀繩;四、橫杠翻越;五、游泳。其及格標準為:百碼十四秒、跳高兩尺六寸、跳遠六尺、擲鐵球一丈四尺、雙手爬繩一丈二尺、自由式游泳二十碼。這對一些不諳運動的學生而言無疑是項嚴苛的挑戰。當天氣好的時候,蕭公權就和幾位好友相約到操場上練習,因為蕭公權在中學時已學過游泳,所以他下苦功練習的便是吳宓不及格的跳遠,所幸測驗的結果勉強通過,不過他的體育成績也往往是在及格邊緣。


蕭公權
蕭公權(source: Wikipedia)

至於吳宓最反感的兵操,蕭公權則是平心看待,當時他們的教官是西點軍校畢業的王賡(1895-1942),蕭公權回憶起慶祝第一次世界大戰終止的遊行活動,清華大學學生全體參加,學生們整齊的制服和劃一的步伐,特別吸引眾人的目光。


何兆武繳交報告替代體育測驗,已頗為通融,吳宓的具體情況不得而知,但可能也是如此,因為馬約翰並不太刁難學生。知名文學家,研究莎士比亞的權威梁實秋(1903-1987)說他平常不加練習,臨考時大為緊張,馬約翰看到他的體育成績也只能搖頭嘆息。梁實秋考鉛球、鐵餅、標槍、跳高、跳遠等田徑項目都剛好能及格,惟獨游泳是一竅不通,在校期間竟從未下過水,所以第一次測驗還要人在旁撐竿救援,自然是被判定不及格,一個月後補考,梁實秋沉到池底後又連爬帶泳地前進,還使出蛙式泳,馬約翰才笑著說:「好啦,算你及格了。」社會學家吳文藻(1901-1985)在測驗游泳時也是第一次不及格,補考時才勉強通過。


另一位著名的社會學家潘光旦(1899-1967)因為運動導致右腳殘疾,也與練習跳高項目有關。僅管他覺得校方應加強指導,以免再有這類的憾事發生,但對注重體育的校風也抱持肯定的態度,他揶揄吳宓這類的「老先生」總是到最後一年、半年才在臨時抱佛腳,場面非常歡樂,總有跑場的人爭相走告:「某人某人又在苦練什麼啦!趕快去瞧啊!」


當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對體育課敬而遠之,研究明清時代社會流動的何炳棣(1917-2012)院士回憶在清華大學的時光,其中一個傳統就是注重體育,他說當時淋浴設備不設置在宿舍而在體育館,就是要「強迫」學生運動出汗後去洗澡。又回憶當時已經在清華大學任教約二十年馬約翰,何炳棣稱讚他老當益壯,即便是冬天,馬約翰也要學生與他一樣也只穿背心褲叉,一起做體操、打球。何炳棣是天生的運動好手,1932 年在南開初中時得過乙組百米第一名,讀清華大學時加入棒球校隊,得免修體育課一年,此後他的各項運動成績也都保持很高的水準,1937 年跑百米的成績是 12.2 秒,是校隊成員以外最佳的成績,當然就沒有因為體育課延畢的煩惱了。




[1] 編按:「清華大學」是 1928 年 8 月以後正式確立的校名,在此之前,該校曾歷經一些名稱與體系上的變動。簡要的沿革,可參看國立清華大學校史(連結)。為求行文簡潔,本文提到的「清華大學」,涵蓋 1928 年以前的「清華學校」與「清華學堂」等前身階段,請讀者留意。

徵引書目
  1. 王炳根,《玫瑰的盛開與凋謝:冰心與吳文藻(1900-1951)》,臺北:獨立作家,2014。
  2. 何兆武,《上學記》,北京:三聯書店,2006。
  3. 何炳棣,《讀史閱世六十年》,香港:商務印書館,2004。
  4. 吳宓,《吳宓日記》,北京:三聯書店,1998。
  5. 浦薛鳳,《浦薛鳳回憶錄》,黃山:黃山書社,2009。
  6. 張華昌,《故紙風雪:文化名人的背影》,臺北:秀威出版,2008。
  7. 梁實秋,《秋室雜憶》,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2011。
  8. 潘光旦著;潘乃穆、潘乃和編,《潘光旦文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9. 蕭公權,《問學諫往錄──蕭公權治學漫憶》,上海:學林出版社,1997。

文章資訊
作者 王一中
刊登日期 2014-10-18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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