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大街距離「近畿大營」不遠處有一處佔地數十畝的大院,其中一座中央主建築連接五排檐牙高啄的宮式廂房,呈一個星形布列,正是塞國的太尉府。
塞國沿用漢制,太尉兼有大將軍銜,是全國最高之武職,戰時指揮全國軍隊,平時掌理全國軍事,負責皇帝及朝廷之安全。屬下的光祿勳、羽林、衛尉皆為皇宮禁軍,侍中、黃門皆為皇帝近臣,這些人官位不高,但因親近帝君,看不見的權力十分龐大。
另外還有兩個內朝官,位卑而權大,其一曰尚書令,職等雖不高,卻可以先閱呈上之奏本,皇帝詔令之副本亦存於尚書之處,故極易弄權。有時皇帝特令太尉兼領尚書事,則太尉除有軍權之外,又能先閱丞相府的上奏文書,那太尉的權力就更大了。
此時太尉尤古在府邸密室中接見了北、南二軍的校尉阿速勒及羅哈,這兩人對先前在大殿上太尉態度的急轉彎極為不滿,下朝便到太尉府求見。
太尉另外召集了負責皇宮警衛的「衛尉」木達,以及帝君的私人衛隊長虎賁郎藍迪一同議事。
太尉府中的衛士中有三個身高體壯的機器人,每個機器人都有兩公尺半以上的身高,面目十分英武。這三個機器人是太尉府請科學智人院特別設計訂製,應用了超級快速、超高記憶的碳基晶片,全身上下布滿轉化率百分之九十的光伏膜衣,體內備有極強的蓄電機組,使它們力大無窮,幾乎有用不完的能量和效力,加上最先進的人工智慧、遙感及武器系統,其威力實可以一敵百,只可惜研製費用過於昂貴,以太尉府的經費只製作了三個,分別繫著紅、黃、青三種顏色的腰帶,各以「帶」為名。
這時名為「黃帶」的機器人,陪同木達衛尉及藍迪虎賁郎走來,陪送到大議事廳門口便行禮轉身離去。木達及藍迪快步趨前向太尉行禮。
見人到齊了,南軍校尉羅哈第一個大聲發言:
稟太尉,今日大殿之上,皇上完全不顧我等之意見,執意封賞那個地球小雜種,太尉何以先表反對爾後又轉為贊成,弄得我等不知所措,太尉之意難以理解。
北軍校尉阿速勒緊接著抱怨道:「說來氣人,那個司馬小子到地球跑一趟單幫,弄些聽不懂的地球制度要來作為我國新政之設計基礎,地球人非我族類,憑什麼要我們學他的?太尉一言九鼎,定要阻止這荒謬之事。再說,皇上竟然賞賜那司馬小子章台街宅子一幢、美姬三名;那年我阿速勒抵抗北方蠻人獲得大勝,皇上不過賞了我兩名美女而已,這⋯⋯這是一個什麼章法?賞罰不公,兵家大忌,太尉你焉能坐視?」
新進來的衛尉及虎賁郎職位較低,聽了長官阿速勒一番話,皆知重點是在他少獲賜美女一名,雖覺可笑,但在太尉面前不敢多言,只深深對望一眼,忍笑閉口不語,面上盡量保持無表情。
太尉微笑道:「木達、藍迪,你二人對新政有何看法?」
兩人再次對望一眼並不發言,都在等對方先開口,一時之間兩個全副武裝的警衛軍頭倒像是一對悶葫蘆,一聲不響,場面有點滑稽。
太尉十分瞭解這些軍人的心思,戰場中殺敵可以爭先,廟堂上的事太過複雜,凡事絕不出頭,嚴守做老二的安全防線不能逾越。於是便指名道:「木達衛尉,你比較資深,你先說說對變法新政的看法。」
木達是個黝黑高大的漢子,平時拙於言語,但行動細膩而狠辣,執行任務使命必達。他進太尉府之前便打定主意,無論任何事絕不發言,最大限度是點頭表示勉予贊成,或搖頭表示不甚贊同,但無論點頭搖頭,皆要帶有勉強之意,是以切記腦袋擺動不可超過半寸。
聽太尉問到新政,他對新政的事不完全瞭解,當下便決心抵死也要撐到愛說話的虎賁郎藍迪先開口,不料太尉竟然先指名點到自己,一時沒了主意,便呆在椅上有如木雞。
太尉又追道:「木達衛尉,今日在府內諮議,言者無過,你說說變法新政的看法。」
木達衛尉板著黝黑的一張長臉,太尉耐性地等他回話,經過一番努力掙扎,他總算拚出一句話:「沒有看法!」
阿速勒不禁莞然,羅哈忍不住笑出聲來。太尉受挫,只好轉向藍迪:「虎賁郎汝執兵衛送從皇上御輦,必也聽到過新政之事,且說說你的看法。」
虎賁郎藍迪是個能言善道的武將,雖然知道這議題十分敏感,既被問到便忍不住要發表高見:
「我國之典章制度乃是從中國漢朝學來,二十一年前,地球上最大之漢帝國正處於空前強盛之際,借用其政治及社會制度使我塞美奇晶走上富強之途,此其間地球上過了二千一百年之久,演進出來的『民主』制度,以末將在殿上看到之亂象,實不可取,試想所謂民主,在地球本身已經亂七八糟,我塞國行漢朝制才二十一年,實無必要跟著善變之地球人而變。皇上思變也許是感受到民間近來興起不滿之聲,其實不論何時、何地、何種制度,總有一部分刁民不會滿足,想要朝廷聽從他們的意見行事,這種事我等在底層見得多了,平時不要理會它,鬧得凶了便狠狠鎮壓一下,也就可以安靜個一段時間,前些時候,不是也發生過幾次刁民作亂的事?最近那次農民『舉義』,京畿附近的農民聯合南畿九個鄉村的首領,準備夜襲皇宮挾持帝君,結果還不是讓太尉看破了手腳,將計就計先發制人滅了那個狗屁起義,十一個為首的被南軍校尉剁成肉醬,和泥土做成了路基,羅哈校尉得了重賞,一輩子享福;末將重提這事乃是以為現下四方並無動亂,民心偶有異議,不必立刻要搞什麼大改革,傷筋動骨大損國力,何況太尉在北校尉設了北廠,南校尉設了南廠,主要的異議份子身邊怎會不埋伏細作?刁民如實在鬧得凶了,再抓幾個帶頭的做成鮮肉路基,起碼又可壓上幾年,真不知皇上在急些什麼?」
虎賁郎藍迪口才便給,天生利齒難自棄,張牙露舌說了一大篇,口水噴到木訥成性的衛尉木達,他雖不悅,但心中忖道:「好極,藍迪兄要吃排頭了。」
果然太尉聽得眉頭愈皺愈緊,心想塞國目前所受到來自民間之壓力空前強大,豈能這般輕率以對,好不容易等藍迪說完,正要開口訓斥幾句,自詡有謀略的羅哈已緊接上來大聲道:
「虎賁郎一番話確有道理,懇請太尉儘速入宮奏請皇帝打消變法行新政之議,即日下令北廠南廠對朝中鼓勵新政的諸臣暗中施以監視,設法取得彼等與民間異議首領之間的聯繫互動,證據到手咱們先下手為強,該抓的抓該殺的殺,也就沒有什麼怨言了!」
尤古太尉嘆了一口氣道:「我何嘗不知如此做乾淨俐落,但是瞭解皇上之心意莫如我尤古,我是看清楚,皇上對變法革新一事心意已決,不可撼動了,與其此時硬扯反旗,不如緩圖之,這就是老夫在大殿上對皇上賞賜司馬永漢並未反對到底之原因。」
北校尉阿速勒臉漲通紅,從旁叫道:
太尉說得⋯⋯說得有一點⋯⋯不錯,從皇上今日賞賜司馬小子三個美人就知他心意已決!可是我們還是可以扳回大勢,末將此處便有一條妙計!
太尉雙眼一睜精光四射,低聲道:「威武侯計將安出?」
阿速勒靠近一步,在太尉耳邊以極低的聲音奏道:「簡單,末將立即要北廠去查,定要查出一個民間造反頭頭,私下結交朝中變法重臣的陰謀,證據弄到手,大將軍你下令先斬後奏,把他們一起幹掉,然後報告皇上心腹大患已除,什麼變法革新的也就該丟回到地球去了!」
太尉聽他這一說不由嚇了一跳,倒不是因為這計策有什麼驚人之處,而是他咬耳細語密陳的心腹話原來和藍迪方才說的十之八九雷同,這兩人的謀略水平令人吃驚;但太尉知道絕不能在藍迪面前露出對阿速勒有嘲笑之意,還得假裝敷衍一下,便勉力露出一臉正經之色,道:「這計策嘛,嗯,我還要想想,你們北、南校尉就拿我的命令分別發動北、南二廠去查,先查他個清楚吧。」
偏那愛說話的虎賁郎藍迪一向多嘴,在此關頭貿然問道:「南北兩廠齊動手非同小可,請問二位校尉,查誰啊?」
阿速勒和羅哈胸中其實無譜,這才尷尬地對望一眼,不知如何回答,太尉卻反問道:「虎賁郎,依你看該查何人?」
藍迪不料自己多一句嘴,竟把問題打回給自己,呆了一下,猛然咬牙道:
末將以為丞相府中變法新政的策劃工作當以那個司馬永漢為要角,咱們索性找個理由將司馬小子殺掉就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嚇了一跳,一時之間議事廳便靜了下來。南校尉羅哈持疑問道:「殺掉司馬永漢?這將引起和丞相府的嚴重衝突⋯⋯」
藍迪見大家並沒有響應他的大膽計策,便有點心虛,被南軍校尉一說,只好強辯道:
除⋯⋯除掉這個禍首,什麼鬼新政就沒有了。
阿速勒回過神來,想到若真能殺掉這司馬小子,大可出一口鳥氣,便大聲呼應道:「對,虎賁郎之計大妙,咱們殺了司馬小子,也省下了皇上的賞賜,管教他三個美女一個也享受不到。」
相對於阿速勒念念不忘司馬永漢多得一名美姬之恨,羅哈則顯得比較冷靜,他發言:「據我觀察,司馬永漢當下是皇上的新寵,丞相府裡的當紅炸子雞,藍迪你想殺掉他,要怎麼動手?」
藍迪不答,大家都看著他等答案,過了好一會,才勉強答道:「先要在他身邊安放一個細作⋯⋯怎麼安排我要再想一想⋯⋯」
眾人見他信口開河難倒了自己,想笑又覺不好意思,相互對望了一下,便不再追問,也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