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流亡四次、兩次差點戰死都擋不了登上寶座的決心──羅斯提斯拉夫親王

在中世紀的歐洲，能決定一個人是否能獲得財富與權勢，出身背景就是最重要的決定因素，而生為貴族固然不錯，但如果家族還統治著富庶之地並和外國保持良好關係，那就是上上籤了。

十三世紀時，基輔羅斯的羅斯提斯拉夫親王（Knyaz Rostislav），正好生在那樣顯赫的家庭裡。照理來說，他應該會有成功順遂的人生，不幸的是，他運氣不好加上缺乏軍事才能，讓他一生曾被迫流亡四次，其中還有兩次差點戰死沙場；厲害的是，他每逢重挫，卻都能自谷底再次翻身，堪稱是當時的九命怪貓。

羅斯提斯拉夫出生於切爾尼戈夫城（俄語：Chernigov；烏克蘭語：Chernihiv），這座城市位居於連接基輔羅斯南北的商業要道上，是該國最大、最富庶的都市。據歷史學者梅任切夫（Volodymyr Mezentsev）的推估，切爾尼戈夫的面積有 400-450 公頃，而在同時期的倫敦、巴黎、米蘭的西歐主要都市，面積分別只有 275、273、240 公頃，可見切爾尼戈夫在東歐的重要性。[1]

羅斯提斯拉夫的父親米哈伊爾（Mikhail）是個聰明的王公，他深知商貿的重要性，於是鼓勵手下的貴族們做生意，試圖鞏固自黑海到波羅的海的通道。據考古學研究，切爾尼戈夫地區的城市，在米哈伊爾的執政期間達到空前的繁榮。1225 年，北羅斯第一大城諾夫哥羅德，其市民和統治者（米哈伊爾的妹婿尤里二世）鬧翻，米哈伊爾因此獲邀成為該城的統治者。[2] 五年後，因為羅斯提斯拉夫已成年，米哈伊爾就讓他作該城的代理城主。

自九世紀起，諾夫哥羅德就是東歐平原上各項物資（毛皮、蜂蜜、琥珀、穀物、白銀等）輸出到北歐和日耳曼地區的主要窗口，這個地方交給羅斯提斯拉夫治理，可說是以新手之姿被父親付以重任，如同連勝文初入政壇，就挑戰台北市長之位，不過在那個血統比實力重要的時代，羅斯提斯拉夫要獲得政治權力是什麼難事呢？

然而，羅斯提斯拉夫並沒料想到同年九月發生的天災 ──突如其來的霜害，造成了農作物嚴重損傷，而這位缺乏統治經驗的貴公子，不知該如何救災並緩和民怨，引發憤怒的民眾發起大規模地抗議，羅斯提斯拉夫雖然請市長盡力安撫這些市民和貴族（Boyar）[3]，但是，當他在十二月前往托爾卓克城巡視時，前腳才剛離開，民眾就衝進他的官邸搶劫。在路上得知這個壞消息的羅斯提斯拉夫，急忙逃回了父親身邊。

值得一提的是，羅斯提斯拉夫並非像一般整天只知道玩樂的富二代，遇到挫折就逃避責任。當他回到切爾尼戈夫後，他和父親便把目標轉向了加利西亞─沃林邦國，希望控制住波蘭、匈牙利的通路，該地區的王公是達尼洛（Danylo）和瓦西科（Vasil’ko），而前者同時是米哈伊爾的姻親、羅斯提斯拉夫的舅舅。

1235 年，父子倆很快就攻陷了哈利奇城，當地居民因為他們是達尼洛的親戚，很快接受了他們的統治。但當父子倆要繼續往沃林進軍時，黑海草原上的波洛夫齊人[4]卻跑出來攪局，攻擊了加利西亞，他們只好回師救援、放棄進攻。

1236 年，米哈伊爾奪得了基輔，成為最高親王[5]，羅斯提斯拉夫則奉父之命鎮守加利西亞，他們的勢力達到了頂峰。但是，這位少爺又再度出錯，也許是他小看了達尼洛，又或是他太信任哈利奇的市民，當他在隔年出兵協助波蘭盟友時，帶走了全部的貴族和扈從，只留下少許部隊和市民們自行守城。得到此消息的達尼洛，在當地人裡應外合下又奪回了哈利奇，羅斯提斯拉夫於是和七年前一樣倉皇逃命，這次他躲到了匈牙利。

1237 年的冬天，基輔羅斯的最大厄運來臨，蒙古韃靼的部隊在拔都的率領下，抵達了東歐。1238 年 5 月，東北羅斯的各個主要城市：梁贊（Ryazan）、蘇茲達爾（Suzdal）、伏拉迪米爾（Vladimir）、雅羅斯拉夫爾（Yaroslavl）、羅斯托夫（Rostov）都被摧毀，噩耗很快的傳到了米哈伊爾的耳裏，他知道蒙古韃靼銳不可擋，決定先往西邊撤退。

1239-1240 年間，蒙古軍隊受阻於羅斯城邦的防禦系統，推進速度十分緩慢，但羅斯的親王們卻不趁此良機團結抗敵，反而彼此不斷爭奪勢力範圍，於是米哈伊爾只好帶著家人逃向匈牙利，和自己的兒子會合。

米哈伊爾父子向匈牙利國王貝拉四世，提出了聯姻的要求，但貝拉並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連自己的領地都保不住的羅斯提斯拉夫 ，直接驅逐他們父子倆。兩人只好回到沃林，而大方的達尼洛不計前嫌，答應和之前爭奪領地的親戚們和解，並把盧茨克城送給他們。但當父子倆聽到蒙古大軍攻破基輔後，又再次逃跑，他們在波蘭流浪了幾個月，甚至遭到盜匪搶劫，好不容易才在 1241 年的春天回到了家園。

經歷了那麼多劫難，羅斯提斯拉夫親王也許該學著安份些，但當他剛回到殘破的切爾尼戈夫，就和德涅斯特河下游的斯拉夫人[6]聯手圍攻出產鹽礦的巴科塔城（該城是加利西亞的經濟命脈），並二度佔領哈利奇城。不過，已是當時東歐最驍勇善戰的君主達尼洛，很快的又把他給打退。自食惡果的羅斯提斯拉夫，剛好又遇到班師回朝的蒙古大軍，他的軍隊潰散而本人則僥倖撿回一條命，於是他第三次被迫逃亡到國外。

這回，匈牙利國王貝拉四世看到落難的羅斯提斯拉夫，態度卻突然大轉彎，不但答應把女兒安娜嫁給他，還願意協助他召集軍隊奪回加利西亞。國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匈牙利經過在蒙古韃靼的侵略後已殘破不堪，大約有 40% 的人口死亡，國王因此體認到盟友的重要性。

而成為了國王駙馬的羅斯提斯拉夫，再度聯合了波蘭、匈牙利的軍隊，浩浩蕩蕩的進入加利西亞。不過，這次羅斯提斯拉夫又打了場大敗仗了！幸虧匈牙利的樂林茨（Lőrinc）爵士拼死保護駙馬爺，不只把自己的戰馬讓給羅斯提斯拉夫騎乘，並在敵軍的包圍裏浴血奮戰，才讓他得以逃生。

出乎意料的是，貝拉並沒有苛責這位不中用的女婿，還把王國境內斯拉夫人[7]的居住地：斯拉夫尼亞（Slavoniya）、貝拉格（Bereg）、馬奇瓦（Machva），分封給羅斯提斯拉夫去治理。這可能是因為匈牙利仍在重建，貝拉必須借用女婿身為羅斯人的身分，去治理語言類似的斯拉夫同胞。羅斯提斯拉夫雖然不擅長打仗，但治理起人民倒還不錯，當匈牙利和保加利亞發生戰爭時，他協助岳父和保加利亞沙皇米海爾議和，並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沙皇，藉著語言類似、宗教相同[8]的優勢，他成了來往匈牙利和巴爾幹半島上的斯拉夫國家之中間人。

1256年，羅斯提斯拉夫接到了女婿沙皇米海爾被暗殺的消息，為了保護女兒，他進軍保加利亞首都特爾諾沃，接回自己的女兒，並撤回到西部的維丁城，自封為保加利亞沙皇，而他的岳父匈牙利國王也認可了這稱號。

直到1262 年羅斯提斯拉夫在貝爾格勒病逝時，他的封地已自今日克羅埃西亞的東北部，延伸到保加利亞的西北部，他的兩位兒子繼承了遼闊的土地，次女則嫁給捷克國王奧托卡二世（Otakar II）。以一位失去家園，逃到匈牙利的落魄親王來說，他在死前總算獲得了不斷追求的權力與榮耀。

雖說羅斯提斯拉夫前半生靠爸、後半生靠岳父，但他屢敗屢戰的毅力，讓他的人生得以有良好結局。同年代的其他羅斯親王，不是死於蒙古韃靼的侵略，就是得在可汗膝前戰慄聽命，而羅斯提斯拉夫流亡外國，反倒成為一方霸主，正所謂「危機就是轉機」，若我們能從失敗裏不斷學習，並且像九命怪貓一樣活得夠久，誰知成功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呢？

[1] 切爾尼戈夫的城市面積會如此寬廣，是因其位在平原上，人民必須要聚居才能保障安全，另外，基輔陷入長年戰亂後，也有不少民眾往北逃到切爾尼戈夫。

[2] 諾夫哥羅德並沒有世襲的統治者，當地市民和貴族會自行邀請親王前來統治，若不符合人民要求，親王就可能被驅逐。

[3] Boyar是由斯拉夫各部族的豪強，或是城鎮裏富有的居民，所組成的貴族，其位階比留里克家族的親王們要低，但往往是決定城鎮統治權之歸屬的關鍵角色。

[4] 波洛夫齊人（Połowcy）是突厥語系的游牧民族，不時會劫掠基輔羅斯，又被稱為庫曼人（Kuman）。

[5] 烏克蘭語的「knyaz」，可翻譯為英文的「prince」（親王）或「duke」（公爵），中文學界的譯名向來不一。因為十~十四世紀間，統治基輔羅斯諸邦者，皆為留里克家族之成員，而領有基輔者為族長，筆者遂把「Velikiy Knyaz」翻譯為「最高親王」。

[6] 該地的斯拉夫部落，雖臣屬於羅斯親王們，但並無接受他們的直接統治。

[7] 這裏所說的斯拉夫人，包括斯洛伐克人、克羅埃西亞人、塞爾維亞人等。

[8] 保加利亞人和羅斯人都信仰東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