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過去，想像未來
，描繪世界的輪廓
本文是哈佛大學圖書館館長羅伯．丹屯（Robert Darnton）在 1999 年擔任美國歷史學會會長時發表的演說，原標題為〈早期資訊社會：18 世紀巴黎的新聞與媒體（An Early Information Society: News and the Media in Eighteenth-Century Paris）〉，後刊載於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Vol. 105, No. 1 (Feb., 2000), pp. 1-35）。
丹屯在文章中描述新聞與八卦，如何透過各種形式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流傳，並反映出當時的政治文化。對照臺灣媒體（無論新舊）的眾聲喧嘩，名嘴與評論家的信口開河，還有各種真假消息的流竄，已經出版十多年的文章竟也顯得似曾相識，歷久彌新了。「故事」取得丹屯教授的同意，將全文重新翻譯出版，分成四次刊出。想要認識更多丹屯的讀者，可以看這裡。本文的原文可見這裡。
站在西元兩千年之門的今天，走入下一個千禧年的道路，看起來得要穿過矽谷。我們進入了資訊時代，而未來似乎將由媒體（media）來決定。事實上，有些人甚至認為傳播模式（modes of communication）已經取代傳統生產模式（modes of production），成為現代世界的驅動力。
我想對這個論點提出質疑。
姑且不論這種觀點作為預言有何價值，從歷史來看是行不通的，因為它傳達了一種似是而非的想法，好像過去與現在是斷裂的。我想要說明，每個時代都是資訊時代，皆有各自的方式，而溝通系統（communication system）總是形塑著事件。[1]
這個論點或許聽起來如常識一般，值得懷疑。不過，如果認真思考，它能夠開啟一個認識過去的新視野。
我想以這個與今天媒體有關的問題作為起點：「什麼是新聞？」多數人會回答，新聞就是那些我們從報紙上讀到、或是從新聞媒體裡看到和聽到的事情。不過，若是考慮多一下，我們大概都會同意，新聞不僅僅是昨天或上週發生了哪些事情，而是陳述那些事情的故事。它是一種敘事（narrative），透過幾種特別的媒介（media）予以傳遞。
這樣的思路很快就把我們帶到錯綜複雜的文學理論和網路世界裡。但是，如果將這樣的觀點往後追溯，或許能解開某些歷史上難解的議題。[2]
我想對以下的問題提出一個整體的討論：社會如何理解事件，並傳遞相關的資訊，這或許可以稱之傳播史（history of communication）。原則上，這樣的歷史研究可能會促使我們重新評價過去任何時期，因為每個社會都發展出其尋找和蒐集資訊的方式；不論當時是否使用「新聞」和「媒體」的概念，研究傳遞資訊的方式，可以豐富地展現出一個社會如何理解其自身經驗。
我們可以從各種研究中找到例證，比如英國斯圖亞特王朝時（Stuart England）的咖啡廳、民國初期中國的茶館、當代摩洛哥的市場、十七世紀羅馬的街頭詩賦、十九世紀巴西的奴隸叛亂、印度蒙兀兒王朝（Mogul Raj of India）的信差網路、甚至是羅馬帝國時期那些只在乎小確幸的市民（the bread and circuses）。[3]
但與其遍尋歷史資料，堆積各種案例，我想要檢視傳播系統在一個特定的時間與地點裡，究竟如何產生影響的──也就是舊政權時代（Old Regime）的法國。更準確的說，我想問：「你該怎麼樣在 1750 年前後的巴黎找到新聞？」我想，答案並不是讀報紙，因為現今我們所理解的報紙──排印在幾張紙上，談論有關公共事務或公眾人物的消息──當時並不存在。當時政府並不允許它們的存在。
要找出究竟這世界發生了什麼事，你必須去到克拉科夫（Cracow）樹下。那是棵高大、枝葉茂密的栗樹，就矗立在巴黎的中心，法國皇宮的花園裡。這個名稱可能是由於波蘭王位繼承戰爭期間（War of the Polish Succession, 1733-1735），因為人們在此熱烈的討論而得名的（按：克拉科夫是波蘭南部的一座城市），雖然這個名字同時意味著「製造謠言」（craquer）。
這棵樹就像是塊大磁鐵，吸引了「報馬仔」（novellistes de bouche），他們口耳相傳，散播最新消息。他們宣稱從私人管道（一封信、一位不謹慎的僕人、或是凡爾賽宮的側室偷聽來的談話），得知權力密室中發生了什麼事。掌權的人也很重視這些流竄的消息，因為政府很在意巴黎人到底在談論些什麼。外國使節據說也派人去 Cracow 樹下，挖出新聞或是埋下新聞（見上圖）。
巴黎還有其他神經中樞，用以傳遞公共雜音（bruits publics）──當時人們用這個詞彙稱呼各式各樣的新聞。這包括在杜樂麗（Tuileries）和盧森堡（Luxembourg）花園中特別的長椅；巴黎新橋和奧古斯丁碼頭附近專供不正經演說的幾個角落；以隨意發表言論聞名的咖啡廳；還有在大街上，你也可以聽到新聞頭條，沿街販賣「鴨子」（canards）新聞傳單的小販會將他們大肆宣傳，手搖風琴藝人也將他們唱成歌曲。要想收聽這些新聞，你只需要站在街頭，好好豎起你的耳朵。[4]
不過，一般的傳言早就無法饜足巴黎人貪婪的訊息脾胃。他們想要從公共噪音中篩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些時候，他們會把各自收集到的訊息聚到一塊兒，然後在聚會中一起討論、批評，就像在以「教區」（the parish）聞名的杜博蕾夫人（Mme. M.-A.L. Doublet）沙龍。其中的29名「教區之友」（parishioners），不少都與巴黎最高法院或皇室有不錯的交情，他們都對新聞相當著迷，每週會在杜博蕾夫人位於聖湯瑪斯修女院（Enclos des Filles Saint-Thomas）一帶的公寓裡聚會一次。
一走進沙龍，據說他們會看到門旁的小桌上有兩本登記簿，其中一本記載了一般認為可信的新聞，另外一本則是八卦。這兩個本子就是當日討論的菜單，是由杜博蕾夫人的僕人所準備的，他或許可稱為是法國史上第一位「記者」（reporter），我們不曉得他的名字，不過根據警方檔案的描述，他是又高又胖、戴著遮著臉的圓形假髮，身穿棕色衣服。
（我應該在一開始就說清楚，這篇演說大部分的證據──我相信是很重要的證據──是來自警方的檔案，不過這種資料需要特別嚴謹的詮釋。）
每天早上他會以主人的名義，家家戶戶地去詢問「有什麼新消息？」[5] 男僕每天在登記簿上寫下當天最早的幾條新聞，而「教區之友」讀過之後，再添上一些他們收集來的訊息；經過大致檢查之後，這份報告會被抄寫成副本、送到杜博蕾夫人的某些朋友手中。
其中一位友人是阿讓塔夫人（J. -G. Bosc du Bouchet, comtesse d'Argental），他有位叫做吉列（Gillet）的男僕，組織了另一個抄寫服務。他後來開始販售這些副本時，外地的訂閱戶會高高興興的每個月付他六里弗爾，以換取巴黎最新的消息。吉列旗下的抄寫員的人甚至還能自立門戶做起生意；而從這些抄寫員又繁殖出更多的業者，所以到了 1750 年，有好幾種版本的杜博蕾夫人小報，在巴黎市內與城外到處瘋傳。
在全錄印表機（Xerox）發明前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是在古騰堡印刷術發明很久之後，抄寫的技術是一種最有效的散播工具，它成了小型的產業，提供訂閱戶手抄新聞（manuscript gazettes 或 nouvelles a la main）。
1777 年，印刷業者開始送印這些手抄新聞，並且以《秘密回憶錄：法國文人共和國小史》（Mèmoires secret pour servir à l'historie de la république des lettres en France）之名出版，在地下書籍交易市場中，這成了一本暢銷書。[6]
這些儘管只是軼聞，但卻可以顯示新聞（nouvelles）的流通是經過多種不同的媒介，透過不同的模式，包括口傳、手抄以及印刷。這些方式都是非法行為，所以我們同時需要考慮政治環境對新聞的限制。
這是豐富但也複雜的主題，過去二十年的研究，已經大大重寫了近代早期新聞業的歷史。[7] 如果要非常濃縮的簡述，我會強調一個很基本的觀點：在法國的舊政權底下，權力系統內部運作的訊息根本不該到處流傳。政治是國王的事情，「國王的祕密」（le secret du roi），這個觀念源自中世紀晚期到文藝復興，它將治理國家視為「統治之秘」（arcana imperii），意即僅限君主以及他的謀士之間的一門秘密技術。[8]
當然有一些訊息通過日報、公報等傳播給閱讀大眾，但他們都不該觸及政治的內情，或者根本不該和政治扯上關係，除非是有關皇室生活的官方公告。所有的印刷品都需要經過繁複官僚系統的檢驗，這個系統包括將近 200 位審核員，而審核員的決定會交由警方一支特殊的分隊執行，他們是書市交易的監察員。
這些監察員不只是壓制異端邪說和叛亂言論，他們同時也保護特權。官方的報刊有來自皇家的特權，可以報導特定的專題，其中以《法蘭西公報》、《信使報》、和《學者日報》（Gazette de France, Mercure, and Journal des savants）最為著名，（Gazette de France, Mercure, and Journal des savants）。任何一家新的報刊，如果可以不付他們一點錢，在他們的地盤上換得一方之地，是不可能開業利基的。當法國大革命的革命黨人回過頭看新聞業的歷史，他們認為在 1789 年以前根本沒有新聞可言。曼紐爾（Pierre Manuel）在《法蘭西公報》上這樣寫道：
想要知情的民眾無法被《法蘭西公報》的消息給滿足。我們為什麼需要知道國王替一些根本腳根本就不髒的窮人行了洗腳的禮儀？為什麼我們要關心皇后和阿圖瓦伯爵（comte d’Artois）一起慶祝復活節？或是某位公爵屈尊就駕，接受了一本他根本沒讀過的書的獻書禮？或是大法庭上妝點得喜慶洋洋，人們滔滔不絕的讚美強褓中的王儲？
我們想要知道宮廷內究竟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為什麼羅昂紅衣主教（Cardinal de Rohan）突然對一串珍珠項鍊很有興趣？戴安伯爵夫人（comtesse Diane）是否真的任命了將軍；而于樂伯爵夫人（comtesse Jule）任命了主教？軍政大臣把多少枚聖路易獎章當作新年禮物送給他的情婦？這些是由《秘密公報》（nouvelles à la main）中那群聰明又犀利的作者，將這些醜聞散播開來。[9]
我們想要知道宮廷內究竟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為什麼羅昂紅衣主教（Cardinal de Rohan）突然對一串珍珠項鍊很有興趣？戴安伯爵夫人（comtesse Diane）是否真的任命了將軍；而于樂伯爵夫人（comtesse Jule）任命了主教？軍政大臣把多少枚聖路易獎章當作新年禮物送給他的情婦？這些是由《秘密公報》（nouvelles à la main）中那群聰明又犀利的作者，將這些醜聞散播開來。[9]
這段文字寫於報刊剛剛獲得解放之際，充滿興奮之情，但它誇大了舊政權時代新聞業的奴性。很多小報早已存在，甚至在法國境外以法文印製，有的時候提供了不少政治事件的訊息，尤其是在相對開放的路易十六時期（1774-1792）。
不過，如果誰膽敢批評政府，警察輕而易舉就能把它們給剷除。警察不只到書店突襲或是逮捕沿街兜售的攤販──這也經常發生──還要將他們從郵件名單中排除。只仰賴郵寄的傳佈是很脆弱的，《萊登公報》（Gazette de Leyde）對這一點了然於心，尤其當他們試圖報導路易十五登基以來最重要的政治事件──也就是從 1771 到 1774 年間法國最高法院的崩解──最終卻失敗之時。
所以新聞報紙以某種形式存在著。但是它們只有很少的新聞內容，而閱讀大眾對它們沒什麼信心，甚至是從荷蘭傳回來的法文報刊都一樣。1746 年的一份警察間諜報告中，可以清楚的看見普羅大眾的懷疑心態：
法國支付 2000 里弗爾（livres）給阿姆斯特丹公報（Gazette d'Amsterdam）的作者西爾（Sieur du Breuil）已經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這份報紙在荷蘭海牙受到法國代表的審查。除此之外，法國也支付12,000-15,000里弗爾給營運荷蘭烏特勒支公報（Gazette d'Utrecht）的麗米爾夫人（Mme. Limiers）。這筆錢由公報的盈餘支付，郵局會以每份報17索爾（sous）6 丹尼爾（deniers）（註：法幣單位）的價碼賣給巴黎的經銷商大衛，而大衛賣給民眾的價格則是 20 索爾。只要有一天沒人出來兜售公報，人們會說是部長下令停賣的。[10]
簡而言之，法國當時的新聞既不自由，而且與當時荷蘭、英國和德國等地比較，又顯得發展不良。第一份法國的日報（daily newspaper）──巴黎日報（Le journal de Paris）──一直要到 1777 年才出現。第一份德國日報則於 1660 年，在萊比錫發行，比法國早了將近一個世紀。
不過，一個龐大的閱讀群體在十七世紀的法國已經形成，而十八世紀，它的規模更是快速增長，特別是在北法和大城市裡。在 1789 年以前，這些地方就有將近半數的成年男性擁有閱讀能力。這群人對於公共事務相當好奇，也漸漸意識到自身作為政治的新力量──也就是作為公眾輿論──即使當時還不能對政府的舉措指手畫腳。[11]
所以這裡存在著一個矛盾現象：一邊有渴望新聞的公眾，另一邊則有能夠行使專制權力的國家。要了解這個矛盾如何逐漸演變，我們必須更仔細地觀察傳遞訊息的媒介（media）及其內容：十八世紀巴黎的媒體（media）是什麼呢？
（本文作者為哈佛大學圖書館館長暨講座教授、本文譯者為密西根大學社工所畢業，現專職翻譯寫作 ）
[1] People have complained about a surfeit of information during many periods of history. An almanac of 1772 referred casually to "notre siècle de publicité à outrance," as if the observation were self-evident: Roze de Chantoiseau, Tablettes royales de renommée ou Almanach général d'indication, rpt. in "Les cafés de Paris en 1772" (anonymous), Extrait de la Revue de poche du 15 juillet 1867 (Paris, n.d.), 2. For a typical remark that illustrates the current sense of entering an unprecedented era dominated by information technology, see the pronouncement of David Puttnam quoted in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December 18, 1998, W3: "We are on the threshold of what has come to be called the Information Society." I should explain that this essay was written for delivery as a lecture and that I have tried to maintain the tone of the original by adopting a relatively informal style in the printed version. More related material is available in an electronic edition, the first article published in the new online edition of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on the World Wide Web, at www.indiana.edu/~ahr, and later at the History Cooperative.
[2] I have attempted to develop this argument in an essay on my own experience as a reporter: "Journalism: All the News That Fits We Print," in Robert Darnton, The Kiss of Lamourette: Reflections in Cultural History (New York, 1990), chap. 5. See also Michael Schudson, Discovering the News: A Social History of American Newspapers (New York, 1978); and Helen MacGill Hughes, News and the Human Interest Story (Chicago, 1940).
[3]Brian Cowan, "The Social Life of Coffee: Commercial Culture and Metropolitan Society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1600–1720" (PhD dissertation, Princeton University, 2000); Qin Shao, "Tempest over Teapots: The Vilification of Teahouse Culture in Early Republican China,"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57 (November 1998): 1009–41; Lawrence Rosen, Bargaining for Reality: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 Relations in a Muslim Community (Chicago, 1984); Laurie Nussdorfer, Civic Politics in the Rome of Urban VIII(Princeton, N.J., 1992); João José Reis, Slave Rebellion in Brazil: The Muslim Uprising of 1835 in Bahia, Arthur Brakel, trans. (Baltimore, Md., 1993); Christopher A. Bayly, Empire and Information: Intelligence Gathering and Social Communication in India, 1780–1870 (New York, 1996); and Keith Hopkins, Death and Renewal (Cambridge, 1983).
[4] Planted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century and cut down during the remodeling of the garden in 1781, the tree of Cracow was such a well-known institution that it was celebrated in a comic opera by Charles-François Panard, L'arbre de Cracovie, performed at the Foire Saint-Germain in 1742. The print reproduced above probably alludes to a theme in that vaudeville production: the tree went "crack" every time someone beneath its branches told a lie. On this and other contemporary sources, see François Rosset, L'arbre de Cracovie: Le mythe polonais dans la littérature française (Paris, 1996), 7–11. The best general account of nouvellistes is still in Frantz Funck-Brentano, Les nouvellistes (Paris, 1905), andFigaro et ses devanciers (Paris, 1909). As an example of how remarks made beneath the tree of Cracow spread throughout Paris and Versailles, see E. J. B. Rathery, ed., Journal et mémoires du marquis d'Argenson (Paris, 1862), 5: 450.
[5] Pierre Manuel, La police de Paris dévoilée (Paris, "l'An second de la liberté" [1790]), 1: 206. I have not been able to find the original of this spy report by the notorious Charles de Fieux, chevalier de Mouhy, in Mouhy's dossier in the archives of the Bastille: Bibliothèque de l'Arsenal (hereafter, BA), Paris, ms. 10029.
[6] This description relies on the work of Funck-Brentano, Les nouvellistes, and Figaro et ses devanciers, but more recent work has modified the picture of the "parish" and its connection to the Mémoires secrets. See Jeremy D. Popkin and Bernadette Fort, eds., The "Mémoires secrets" and the Culture of Publicity in Eighteenth-Century France (Oxford, 1998); François Moureau, Répertoire des nouvelles à la main: Dictionnaire de la presse manuscrite clandestine XVIe–XVIIIe siècle (Oxford, 1999); and Moureau,De bonne main: La communication manuscrite au XVIIIe siècle (Paris, 1993). After studying the voluminous text of the nouvelles à la main produced by the "parish" between 1745 and 1752, I have concluded that the copy in the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hereafter, BNF) contains little information that could not have passed through the censorship administered by the police: BNF, ms. fr. 13701–12. The published version of the Mémoires secrets, which covered the period 1762–1787 and first appeared in 1777, is completely different in tone. It was highly illegal and sold widely: see Robert Darnton, The Corpus of Clandestine Literature in France 1769–1789 (New York, 1995), 119–20.
[7] In the case of France, a vast number of excellent books and articles have been published by Jean Sgard, Pierre Rétat, Gilles Feyel, François Moureau, Jack Censer, and Jeremy Popkin. For an overview of the entire subject, see Claude Bellanger, Jacques Godechot, Pierre Guiral, and Fernand Terrou, Histoire générale de la presse française (Paris, 1969); and the collective works edited by Jean Sgard,Dictionnaire des journaux, 1600–1789, 2 vols. (Oxford, 1991); and Dictionnaire des journalistes, 1600–1789, 2 vols. (1976; rpt. edn., Oxford, 1999).
[8]Michael Stolleis, Staat und Staatsräson in der frühen Neuzeit (Frankfurt, 1990); and Jochen Schlobach, "Secrètes correspondances: La fonction du secret dans les correspondances littéraires," in Moureau, De bonne main.
[9] Manuel, La police de Paris dévoilée, 1: 201–02.
[10] A. de Boislisle, ed., Lettres de M. de Marville, Lieutenant-Général de Police, au ministre Maurepas (1742–1747) (Paris, 1896), 2: 262.
[11] On literacy, see François Furet and Jacques Ozouf, Lire et écrire: L'alphabétisation des Français de Calvin à Jules Ferry, 2 vols. (Paris, 1977); on public opinion, Keith M. Baker, "Public Opinion as Political Invention," in Baker, Inventing the French Revolution: Essays on French Political Culture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Cambridge, 1990); and Mona Ozouf, "L'Opinion publique," in Keith Baker, ed., The Political Culture of the Old Regime, Vol. 1 of The French Revolution and the Creation of Modern Political Culture (Oxford, 198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