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蝴蝶蘭發現始末：從鵝鑾鼻展開的命名之旅

蝴蝶蘭的花形大而優美、花朵數眾多、且花期長，是世界上最受歡迎的盆栽及切花觀賞物種。蝴蝶蘭屬是在 1825 年由德國–荷蘭植物學家和昆蟲學家布魯姆博士（Karl Ludwig Blume,1796–1862）依據 1753 年林奈（Carl von Linné,1707–1778）發表《Species Plantarum》（植物種誌）中的 Epidendrum amabile（1825 年改為 Phalaenopsis amabilis (L.) Blume，南洋白花蝴蝶蘭）為模式種創立一個新的屬，即蝴蝶蘭屬 Phalaenopsis，由希臘文phalaina（蛾）與opsis（像貌）組合而成的。蝴蝶蘭屬約有七十餘種，原生種多分布於亞洲的熱帶中低海拔地區，包括印度到南中國、中南半島、馬來西亞、印尼、菲律賓和新幾內亞，其中又以印尼及菲律賓的物種居多。蝴蝶蘭在臺灣有二種：臺灣白花蝴蝶蘭（Phalaenopsis aphrodite Rchb. f. subsp. formosana E.A. Christenson）及桃紅蝴蝶蘭或姬蝴蝶蘭（Phalaenopsis equestris (Schauer) Rchb. f.）。前者分佈於恆春半島、臺東大武一帶山區及蘭嶼；後者分佈於小蘭嶼及菲律賓群島。本文是在介紹臺灣白花蝴蝶蘭的發現歷程，及命名的變動經過。
 

一、購買南岬燈塔預定用地之行

1858 年第二次鴉片戰爭清廷戰敗後與俄國、美國、英國、法國簽定天津條約，增開通商口岸，其中包括臺灣（今安平）、淡水、打狗及雞籠。1861（咸豐 11）年大清皇家海關總稅務司正式成立後，清廷所有海關業務、航運、郵政、海關艦隊等業務全由英國人統管，李泰國（Horatio Nelson Lay，1859-1863）為首任總稅務司，接著為赫德（Robert Hart，1863-1911）。在赫德任內於 1864 年成立了臺灣及打狗的海關，並特別訂購兩艘海關巡緝艦「飛虎 （Fei Hoo） 」和「淩風（Ling Feng） 」號往返上海、福建、廣東、臺灣之間，負責中國沿海許多燈塔的維修補給。
 
1867 年 3 月 12 日美籍三桅帆商船及 1871 年 11 月琉球宮古島的船分別在南岬（鵝鑾鼻）附近遭遇船難，當人員上登岸時，有多人遭原住民殺害。因此引發美艦及日艦攻打恆春地區的「流浪者號事件 」及「牡丹社事件 」。經過此兩次重大事件後，美國、英國及日本政府皆要求清廷在南岬（South Cape），即原住民所稱為鵝鑾鼻（Wo-lan-pi）的地點設置燈塔，以避免海難事件。
 
1875 年大清皇朝海關燈塔設計總工程師韓德善 （David Marr Henderson）的助理工程師畢齊禮（Michael Beazeley）來臺率領包含打狗海關稅務司布朗（H. O. Brown）、助理檢察員哈斯汀（Robert John Hastings）、臺灣道臺祕書及轎夫、苦力等一行 41 人歷經 11 天赴南岬燈塔預定地探勘及向原住民購買用地。6 月 18 日從旗後出發。最後與大頭目卓杞篤（Tauk-e-Tok）及其他五部落頭目簽約，以一百銀兩購得用地。
 

二、臺灣蝴蝶蘭首次發現的記載

在 1875 年畢齊禮的購地行程日誌〈Notes of an overland journey through the southern part of Formosa in 1875, from Takow to the South Cape, with sketch map〉中，6 月 23 日一行人從帆船石沿南岬半島的西岸向南行，因受阻於海濱礁岩，於是轉上坡穿過叢林到上方平臺的草生地再南行，他對此地叢林的描述如下：
 

所經過之森林濃密蓊鬱，遠較半島東岸的森林為美麗，林內有棕櫚、風藤、芋、島榕、藤類、多量的番石榴等物種，樹上有美麗的桑德氏蝴蝶蘭（Phalaenopsis Sanderiana）。

 
桑德氏蝴蝶蘭分佈於菲律賓南部的民答那峨島。十九世紀歐洲對珍稀蘭花最風行的時期，德國的蘭花學家和苗圃專家桑德氏（Henry Frederick Conrad Sander,1847–1920）於 1880 年聘請英格蘭著名的蘭花採集者卡爾羅貝倫（Carl Roebelen）前往菲律賓尋找一種據聞是紅色的蝴蝶蘭，最後在民答那峨找到。1882 年由德國植物學家也是 19 世紀最重要的蘭花學家賴興巴赫氏（Heinrich Gustav Reichenbach，常縮寫成 Rchb.f.，1823–1889）正式發表，學名為：
 

Phalaenopsis sanderiana Rchb.f., Flora Oder Botanische Zeitung 65: 466, 1882.

種小名 sanderiana 就是紀念桑德氏。桑德氏蝴蝶蘭的花色從白色到不同程度的粉紅色均有，花期是在夏季中期至末期。
 
畢齊禮雖然是在 1875 年首次看到蝴蝶蘭，但他的行程日誌是在 1885 年才在英國皇家地理學會月刊發表，當時正巧是桑德氏蝴蝶蘭在 1882 年發表後的流行時期，因此採用此名。
 

三、奧古斯丁亨利的來臺採集

奧古斯丁亨利（韓爾禮，Augustine Henry，1857–1930）出生於蘇格蘭的鄧迪（Dundee），1877 年畢業於戈爾韋的女王學院（Queen's College, Galway）。1878 年他獲得了貝爾法斯特女王學院（Queen's College in Belfast）的文學碩士學位，1880 年獲得愛丁堡皇家醫學院醫師證照。1881 年 7 月被招募到中國，進入大清皇家海關（Chinese Imperial Maritime Customs），擔任幫辦（助理）兼醫員。翌年起他被派往湖北、四川、雲南的思茅及蒙自、臺灣等地的海關任職。在此期間，他利用業餘時間研究和收集當地的植物，製作大量的標本，到他於 1900 年離開中國為止，總計送回英國約 158,050 份標本，超過 6,000 種，其中 1,338 種是新發現的種類。

亨利於 1892 年 11 月 18 日請調至打狗位於哨船頭的大清皇家海關任職，直到 1894 年 9月離開赴美為止，計在臺灣停留近二年。1894 年 2 月，亨利花二天時間搭乘海關巡緝艦「淩風號」到南岬燈塔進行業務視察。他乘此難得機會聘請了當地部落的頭目幫他收集燈塔附近的植物，並由燈塔管理員許務實（J. C. H. Schmürer）加以督導協助。總計採集到 462 種，其實這些物種的分佈幾乎涵蓋整個恆春半島。1896 年奧古斯汀亨利在《日本亞洲學會期刊（Transactions of the Asiatic Society of Japan）》上發表了《臺灣植物目錄（A List of Plants from Formosa）》，總共列出 1,428 種維管植物，包括本土植物、歸化物種和栽植的物種，南岬所採集的物種連同標本編號全部包含在內。這目錄除了他在臺灣（打狗、猴山、萬金庄、南岬、淡水等地）所蒐集的所有物種外，也將之前來臺採集者所發表的物種全部納入，例如 C. Wilford, R. Swinhoe, R. Oldham, W. Campbell, W. Hancock, T. Watters, C. Ford, G.M. Playfair,田代安定（澎湖名錄，1895）等人，以及臺灣府誌（Gazetteer）所登錄的栽培植物，這是早年臺灣植物研究史上最重要的文獻。
 

四、臺灣蝴蝶蘭的首次發表

在亨利於臺灣植物目錄中，記載蝴蝶蘭如下：
 

1063. Phalaenopsis aphrodite, Reich, f. S. Cape ; Henry 1,705.

標本是採自南岬，標本編號為「Henry 1,705」，學名為 Phalaenopsis aphrodite, Reich, f.。目前編號「Henry 1705」的標本計有二份，分別由英、美二機構的標本館所收藏：英國皇家植物園及紐約植物園。此二份標本均由南岬燈塔管理員 Schmürer 所採集，採集日期不同。
 
亨利的蝴蝶蘭標本經由植物園內蘭花標本館館長 Robert Allen Rolfe 鑑定認為與菲律賓廣泛分佈的白花蝴蝶蘭（Phalaenopsis aphrodite Rchb. f.）同屬於一種，因此亨利在《臺灣植物目錄》中採用相同的名稱。學名及出處：
 

Phalaenopsis aphrodite Rchb.f., Hamburger Garten- und Blumenzeitung 18: 35 1862.

白花蝴蝶蘭在學名後的命名者使用 Rchb.f.，這是 Heinrich Gustav Reichenbach 的縮寫，他是德國植物學家，也是 19 世紀最重要的蘭花學家。1855 年在萊比錫擔任植物學教授，1863 年起成為漢堡大學植物園主任。
 
白花蝴蝶蘭的首次發表有一段折曲的過程。1837 年英國有名的貝類和植物收集家 Hugh Cuming （1791–1865）第一次將蝴蝶蘭從菲律賓馬尼拉引入歐洲栽植推廣，當時英國的著名植物學家和蘭花學家 John Lindley 認為該種為 Phalaenopsis amabilis（阿嬤蝴蝶蘭、南洋白花蝴蝶蘭），而將之發表於附有插圖的園藝雜誌《Edwards's Botanical Register, volume 24 (N.S. 1) plate 34, 1838》。Heinrich Gustav Reichenbach 依據其描述及插圖，發現 John Lindley 鑑定錯誤，應該是新的種類，因此於 1862 年在《漢堡植物園及植物（Hamburger Garten-und Blumenzeitung）》發表新種 Phalaenopsis aphrodite，即白花蝴蝶蘭。
   

五、第一次採自蘭嶼的蝴蝶蘭標本

亨利 1894 年 9 月離開臺灣之後，接著 1895 年甲午戰爭結束，日清簽定「馬關條約」，割讓臺灣給日本。就在 1896–1897 年間，日本高知縣的矢野勢吉郎（Yano Seikichirō）來到臺灣，到各處大量採集植物標本，甚至是第一位前往綠島及蘭嶼的植物採集者，此時間採集的標本編號共計 500 多號。後來他任職於俄羅斯駐日使館，因此有 400 份標本被蒐藏在俄羅斯聖彼得堡的科馬洛夫植物研究所植物標本館，另外有 232 份蒐藏於北海道大學總合博物館。小石川植物園暨東京大學綜合博物館則藏有一份矢野勢吉郎採自蘭嶼的臺灣蝴蝶蘭標本。
 
接著 1898 年大渡忠太郎（Ōwatari Chūtarō,1867–1953）也在恆春半島北邊的加芝萊社（屏東縣獅子鄉）採到該種標本。之後野外採集的標本記錄極少，僅在蘭嶼、恆春半島東邊的牡丹、南田、九棚及南仁山等少數地區曾發現過。
 

六、臺灣阿嬤蝴蝶蘭名稱的首次發表

島津忠重（Shimadzu Tadashige, 1886–1968）是薩摩藩最後的藩主，香淳皇后（昭和天皇皇后）的叔父，日本海軍少將及貴族院議員，但也是蘭花育種專家，二戰前曾任帝國愛蘭會最後一任會長，戰後於 1958 年創設全日本蘭協会。
 
1921 年島津忠重應英國皇家園藝學會理事會的邀請，成為該年度的英國蘭花委員會成員，並於 5 月 10 日參加了皇家園藝學會的會議，會後在英國的《The Orchid Review》（1893-1923）第 29 卷發表日本的蘭花植物〈Orchids in Japan〉，分二段在八月（p.35–36）及九月（p.67–68）刊出，內容介紹日本的氣候、蘭花栽植狀況及一些原生物種。其中就包含臺灣蝴蝶蘭的新名稱 Phalaenopsis amabilis formosa， 完整的寫法為：Phalaenopsis amabilis (L.) Blume var. formosa Shimadzu。這一短文只提到蘭花植株於 1916 年來自臺灣，其花朵數較阿嬤蝴蝶蘭（Phalaenopsis amabilis）為多，但其他差異不大，即認為臺灣的蝴蝶蘭是 Phalaenopsis amabilis 的變種。阿嬤蝴蝶蘭廣泛分佈於菲律賓南部的巴拉望島、婆羅洲、蘇門答臘、爪哇、新幾內亞到澳洲的昆士蘭。如此臺灣的蝴蝶蘭就衍生出「臺灣阿嬤」的俗名，之後廣為園藝界所採用。直到現在還有為數不少的園藝、生技、發育等相關研究文章仍然繼續使用此名稱。但是依據《國際藻類、真菌和植物命名法規》，此新變種的發表沒有正式的特徵描述，是無效的學名。
 

七、臺灣蝴蝶蘭名稱的首次發表

任職朝鮮李王家（1910 年日韓合併條約簽訂後，大韓帝國皇室成員一律降為王公族，李王家就是朝鮮日治時期對前大韓帝國皇室的稱號）附屬研究室的農學士三輪愛二郎（Miwa Aijirō），曾於 1941 年在《實際園藝》發表一篇有關臺蝴蝶蘭〈臺灣の胡蝶蘭に就て〉的文章，他認為臺灣產的蝴蝶蘭與東南亞的阿嬤蝴蝶蘭（Phalaenopsis amabilis）與白花蝴蝶蘭（Phalaenopsis aphrodite）不同，也與分佈於巴士海峽南部巴布煙群島（Babuyan Islands）的蝴蝶蘭有所不同。因此提出二個新種名稱：Phalaenopsis formosana（臺灣蝴蝶蘭）與Phalaenopsis Babuyana（巴布煙蝴蝶蘭）：
 

Phalaenopsis formosana Miwa, Pract. Hort. 27 (2): 12. 1941.

Phalaenopsis babuyana Miwa, Pract. Hort. 27 (2): 13. 1941.
 

上述四種的區別點主要在唇瓣、癒合體、葉片顏色、花序等，巴布煙蝴蝶蘭的特徵正介於臺灣蝴蝶蘭與白花蝴蝶蘭之間。但依據《國際藻類、真菌和植物命名法規》，自 1935 年 1 月 1 日起，新種的發表必需附須有拉丁文描述，否則便是無效發表。因此三輪愛二郎 1941 年的 Phalaenopsis formosana Miwa 及 Phalaenopsis babuyana Miwa 均為無效的學名。
 

八、臺灣蝴蝶蘭的學名訂正

2001 年美國蘭科分類學者 Eric Alston Christenson （1956-2011）認為臺灣的蝴蝶蘭與菲律賓的白花蝴蝶蘭仍有少許差異，因此在他的蝴蝶蘭專論《 Phalaenopsis: A Monograph》一書中，將臺灣蝴蝶蘭當成白花蝴蝶蘭的新亞種，學名為：Phalaenopsis aphrodite Rchb. f. subsp. formosana E.A. Christenson，此即為「臺灣白花蝴蝶蘭」。主要的區別是臺灣白花蝴蝶蘭的葉背綠色（白花蝴蝶蘭背面泛紅），花較小，形成分枝多的圓錐花序，常從花序基部產生側枝。巴布煙蝴蝶蘭則併入臺灣白花蝴蝶蘭，如此臺灣白花蝴蝶蘭的分佈則包含臺灣的恆春半島、蘭嶼、及菲律賓北部外海的巴布煙群島，成為白花蝴蝶蘭向北分化的一支。雖然過去國內外經常將白花蝴蝶蘭與阿嬤蝴蝶蘭（Phalaenopsis amabilis）相混淆，但後者中裂片基部的癒合體只有二個角，與白花蝴蝶蘭及臺灣白花蝴蝶蘭的四個角明顯不同。
 
2010 年英國植物學及蘭花專家 Julian Mark Hugh Shaw 在蘭花評論副刊《Orchid Review Supplement》所刊載的國際蘭花雜交種的登錄清冊中，提出蝴蝶蘭的一新組合名，將 Christenson 的臺灣白花蝴蝶蘭亞種提升為獨立種，即臺灣蝴蝶蘭: Phalaenopsis formosana (Christenson) J.M.H.Sh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