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全球頂尖大學都在合併？陽明交大的誕生與臺灣高教變局

2021 年 2 月 1 日，由陽明大學和交通大學合校而成的「國立陽明交通大學」，正式掛牌，也宣告臺灣高等教育史上，首間深度整合醫學、理工學系的頂尖大學誕生。

那是一場經歷整整三年的漫長磨合。

一邊是屹立首都臺北，專注在生命科學、臨床研究的醫學名校；一邊則是鎮守新竹風城，與晶片、程式為伍的理工巨擘。兩間性格迥異又各擅勝場的高校要「結親」，光是決定校名誰先誰後、校址定在何處，還有校徽該是什麼模樣，便引發師生的無數次激辯、校友的情感拉扯，以及各界輿論的沸沸揚揚。

但這場備受矚目的大學整併，絕非單一的偶發事件，而是 21 世紀初期、全球化的浪潮下，世界各大學排名競爭日趨白熱化，高等教育面臨巨大變革與挑戰的必然產物。大學再也無法單打獨鬥、必須「團結自強」的原因，一方面，出於國際間大學致力追求「規模化」和「跨學科整合」的競爭；另一方面，則源於不少國家面臨少子化衝擊、資源爭奪益加激烈等結構性壓力。
 

追求規模化、跨學科整合，國際間頂大相繼整併

近十幾年來，放眼全球歐美、亞太地區頂尖大學間整併浪潮，從未停歇。多數學校的整併動機，往往超脫單純的財務層面，而是直指對學術地位的追求、競爭力的再造，以及在國際高教版圖中取得更優勢的地位。
 

在南半球的澳洲，南澳州長馬林諾斯卡斯（ Peter Malinauskas ）曾直言不諱地指出，現今南澳各大學的困境，在於規模太小、資金不足，無法進行大規模研究、躋身國際頂尖大學之列，導致難以吸引知名學者和國際學生，「唯有合併，才能集中資源、提升學校的國際聲譽。」

因此，2022 年，當地政府大力促成阿德萊德大學（ University of Adelaide ）與南澳大學（ University of South Australia ）的整併，目的是針對州內學校規模大小進行戰略性調整，讓阿德萊德大學持續名列世界前一百名大學的位置。
  位於北歐的芬蘭，則上演一場「跨界混血」實驗。

2010 年，為了打破傳統學科間的藩籬，芬蘭赫爾辛基理工大學（ Helsink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赫爾辛基經濟學院（ Helsinki School of Economics ）和赫爾辛基藝術設計大學（ University of Art and Design Helsinki ）三所專長迥異的頂尖學府，毅然決然宣布合體，催生「阿爾托大學」（ Aalto University ）。三校決定結合各自專擅的科技、商業與藝術設計領域，並非簡單的拼湊，而是致力培育能解決複雜問題的創新人才，以在 AI 時代的交界處，激盪出全新火花。比方說，當工程師寫出一套頂尖的演算法，要是缺乏設計師打造直覺、具美感的操作介面，或是沒有商管人才規劃實際的落地應用，技術終究只能停留在實驗室，無法轉化成真正改變大眾生活的產品。阿爾托大學的目標，正是打造具備深度整合科技、商業、藝術設計能力的跨域人才。
  同樣的故事也發生在法國。2018 年，以人文領域聞名的巴黎第四大學（ Université Paris IV ）和以科學見長的巴黎第六大學（ Université Paris VI ）也宣告合併，成為法國索邦大學（ Université Paris-Sorbonne ），誓言要在跨越人文與科學的鴻溝後，與英美名校一爭長短。
 

臺灣高校整併，少子化浪潮下的生存解方

再將場景轉回臺灣。臺灣高等教育院校的整併脈絡，除了國際競爭的因素之外，還有就在家門口前磨刀霍霍的「少子化」壓力。

回顧臺灣高教三十多年的發展軌跡，可謂充滿轉折。

自 1990 年代起，政府廣設大專院校，讓高等教育的門檻大幅降低，迎來了全民上大學的榮景。然而，2010 年代後，新生兒數量的崩跌，直接撞上過度擴張的高教體系，缺額、虧損、退場，成了許多學校揮之不去的夢魘。以 2010 年來說，大專院校的招生缺額便達 2,336 人，顯示生源結構已出現不可忽視的缺口。

另一方面，國家資源的分配邏輯也在改變。從 2005 年教育部啟動的「邁向頂尖大學計畫」（又稱五年五百億計畫）起，資源慢慢向少數菁英學校集中。這種大者恆大、強者恆強的遊戲規則，雖然造就部分頂大的學術高峰，卻也讓其他資源相對有限、規模較小的學校，感受到巨大的「經費憂慮」，尤其在頂尖大學計畫結束、轉向「高等教育深耕計畫」之後，資源分配又變得更加兩極化。這對規模小、領域單一的學校來說，資源傾斜的危機感再度加劇。顯然，整併已不再是選項，而是確保長期生存與發展的必然策略。
 

政策引導，為整併鋪設行政軌道

為了不讓大學在焦慮中坐以待斃，教育部開始透過政策，為大學的自主整併，鋪設行政軌道。

事實上，早在 2001 年，教育部公布的「國立大學校院區域資源整合發展計畫」，便為了配合地方發展的需求與均衡，以校際合作、策略聯盟、鼓勵同區域性質能互補的國立大學校院進行合併，以達到資源整合。隔年，教育部進一步宣布以三年一百億的預算，執行「研究型大學整合計畫」，藉由校內整合、校際整合、開創大學系統等方式，促成「臺灣聯合大學系統」的設立，進而帶動國內研究型大學的學研競爭力。目前臺聯大系統成員，包括陽明交通大學、清華大學、政治大學和中央大學四校。
  到了二○一二年，面對少子化襲擊、生源短缺的困境，教育部頒布〈國立大學合併推動辦法〉，以及後續的「大專校院合併處理原則」，直接為併校提供了經費補助、教職員權益保障、學生權益維護和土地與資源運用等具體的行政指導。

根據〈國立大學合併推動辦法〉，現今臺灣大學院校的整併模式，分為存續合併與新設合併。存續合併，是指兩校合併後，其中一校名稱存續，另一校走入歷史── 2008 年，東華大學與花蓮教育大學合併後，便採用「國立東華大學」的名稱。新設合併則是兩校合為一校，並使用全新校名──陽明交通大學的合校，便是循此途徑。
   

醫工強強聯手，描繪AI時代新藍圖

陽明交通大學的誕生，正是近三十年來，臺灣高教面對時代洪流的衝擊下，最鮮明的縮影。

當陽明大學的「醫」，遇上交通大學的「工」，這場歷經喧囂後的結合，不僅解決了雙方對規模、資源的渴望，更有機會發揮一加一大於二、強強聯手的綜效，在智慧醫療、生醫工程等重要領域取得突破，在學術前沿搶占先機，進而為臺灣高教的發展，描繪出一幅超越傳統、迎向AI時代的嶄新藍圖。

不過，臺灣高教史上首次兩大頂尖大學的合併之路並非一帆風順。這項構想從提出到落實足足歷經二十三年的漫長磋商，中間更是一波三折。像是──一開始準備併校結親對象，其實並非陽明和交通大學兩校，而是陽明與清華大學？

這個故事，還得從 1998 年，陽明大學前校長張心湜向清華大學校長的提議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