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山中來,帶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明年春風回,祝汝滿盆花!
—胡適《嘗試集》增訂版,1921
說蘭
蘭花(學名:Orchidaceae),屬蘭科,是一種單子葉的多年生草本植物,亦稱胡姬花。由於許多地生蘭品種原產於中國,因此也有稱為中國蘭。蘭花根呈長筒狀,葉片自莖部簇生,線狀披針形,2 至 3 片成束排列。蘭花的根、葉、花朵、果、種子均有一定的藥用價值。這種花卉以香氣聞名,具有高潔、清雅的特點。這種樸實無華,葉色常青的花種,端看其葉,柔中有剛,聞其香氣,清香淡雅。知識分子喜歡以自然景物比照自己,視為一種自我激勵,提高人格修養的方法。而其中更以蘭花為首,將之喻為花中君子,常藉之以表品味,比如稱讚優秀女子為「蕙質蘭心」,用「金蘭之交」來形容友誼之真,將美好的詩文稱為「蘭章」,將良友喻為「蘭客」,在在顯示蘭花在國人心中的獨特地位。這一美好的植物,陸續從文字文本走向圖像文本,成為一種新的視覺圖像,傳遞著不同時代的期待。
寫蘭
在《詩經》這部古老的詩歌總集中,記載著先民的生活情景。其中,《鄭風‧溱洧》:「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蕑」,便是蘭草。而《陳風·澤陂》:「彼澤之陂,有蒲與蕑。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便是用來表達對美好愛人的思慕之情。文學中還不乏以蘭為介的篇章,例如《左傳.宣公三年》:「鄭文公有賤妾曰燕姞,夢天使與己蘭,曰余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為而子,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如是。」後人因稱蘭花為國香。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寫到「蘭茞蓀蕙之芳,眾人之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而李白則表達「為草當作蘭,為木當作松,幽蘭香飄遠,松寒不改容。」《太平御覽》一書中,也將蘭香列為專節,紀錄歷來對蘭花的描述,從中不難發現,蘭花不似一般花朵的鮮豔,卻以淡雅芬芳獲得世人青睞。
《孔子家語》中,有:「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琴操》曰:「《猗蘭操》者,孔子所作也。孔子聘諸侯,莫能任。自衛反魯,過億谷擲晷,見薌蘭獨茂,喟然嘆曰:夫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乃止車,援琴鼓之,自傷不逢時,托辭于香蘭云。」此番說法,如為君者不能明辨是非,那寧可懷才不遇。無疑將君子比之於美麗有香氣的蘭花,即使不被重用,也無須有所感概,反而是要有所堅持。
文人對蘭花的喜愛,不僅將蘭寫入詩文,甚至有許多關於蘭花的專書在歷代刊印廣傳。宋代羅願所撰《爾雅翼》卷二〈釋草〉中有專篇寫蘭蕙,開頭即說:「蘭是香草之最,而古今㳂習。」又提到「蘭之葉如莎,首春則茁其芽,長五六寸,其杪作一花,花甚芳香。大抵生深林之中,微風過之,其香藹然達於外,故曰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到了南宋趙時庚,他寫《金漳蘭譜》,全書分三卷五部分,不只將蘭進行品種分類及型態特徵的描述,還教人如何種蘭,從分株到澆花、施肥、除蟲等等,可謂鉅細靡遺。爾後《王氏蘭譜》、《蘭譜奧法》以及《全芳備祖》等等,陸續出現。其中陳景沂所著《全芳備祖》一書,對蘭花的技術描述更為詳細,識蘭、養蘭、種蘭、賞蘭,就有很好的學習典範。
明、清兩代,隨著蘭花的品種不斷增加,栽培經驗更為豐富,有關蘭花的著述也日益增多。如明代張應民之《羅籬齋蘭譜》、高濂的《遵生八箋》以及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書中有關蘭的記述、釋名、品類及其用途,都有比較詳細及完整的論述。清代蘭藝專著,有《蘭蕙同心錄》、《蘭言述略》、《藝蘭四說》、《蘭言》、《第一香筆記》、《蘭蕙鏡》、《興蘭譜略》等等,不勝枚舉。這些書,至今對愛蘭人士仍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畫蘭
文人畫作講究「畫意不畫形」,透過繪畫表達品格和修養,繪畫不僅要真實,還要具象徵意義。比如「松竹梅歲寒三友」,畫家描繪松樹以祈福、竹子以自省、梅花以明志。蘭花的國色天香,自許清香,也使得吳鎮把蘭花納入,成了「四友」成為文人雅士喜愛的主題。蘭花也與梅、竹、菊合稱「四君子」,以梅花象徵高潔和堅忍,竹子表現謙虛,菊花象徵隱逸與高貴,加上蘭花作為賢君,讓這四種各具內涵的植物,成為畫家絕佳題材。梅花的簡約和多折枝幹,有助於訓練留白和用色技巧;竹枝筆挺,適合鍛鍊筆力和速度;菊蕾繁複的變化,能培養耐心;而蘭花的花、莖、葉、根各自獨特,花型高雅,莖梗穩健,葉子飄逸,根鬚則俯仰交錯,對畫家來說是挑戰,也適合反復描繪。明代的黃鳳池整理出版《梅蘭竹菊四譜》,清代的王概在《芥子園畫傳》中將這四種植物分為四譜,進一步確立了它們在繪畫中的地位。
雖然蘭花不是最早的畫科,但畫家們對它情有獨鐘,墨色正好很適合表現蘭花的清淡高雅,以及默默含香的低調情操;而毛筆柔中寓剛的中鋒線條,也很適合寫出蘭葉飄逸、俊爽及堅柔並蓄的風韻。宋朝趙孟堅和鄭思肖便開起來這一蘭畫的歷史。
趙孟堅(1199-1264)傳世有《墨蘭圖卷》,畫作中春蘭兩株,叢生草地,花朵盛開,如蝶起舞,給人清新的快感。所繪墨蘭,用筆勁利,用靈活的筆觸,描繪出蘭葉的優雅與清新,幾片長葉交錯,彷彿迎風起舞。爾後鄭思肖(1241-1318)再立一格。他的蘭花作品也十分注重葉子的表現,筆墨轉折之間展現了蘭花的濃淡之美,另一特點是畫中蘭花無根,似乎是藉著畫蘭不畫土表示亡國之痛。前者著重蘭葉之姿態,後者重視家國的情思,兩種不同意涵的蘭花,成為蘭畫中的基調,而「遠勝著色」的風格,也影響了後來學習者。
到了元代,趙孟頫(1254-1322)蘭蕙圖明顯地師承了趙孟堅的畫法,以自由抒卷的筆調來表達一種奔放而飄逸的情感。明代文徵明(1470-1559)蘭竹圖,勁健有力,迴旋自如;周天球(1514-1595)墨蘭卷中,折葉卷花,各具風致。徐渭(1521-1593)的寫生圖卷中,墨色淋漓揮灑蘭葉;項之汴(1525-15904)《蘭竹圖》,筆鋒灑脫自見優雅,馬守貞(1548-1604)雙鉤蘭圖,體現女性特質。
清代出現更多畫蘭好手,如「揚州八怪」中的鄭板橋(1693-1766)雖以畫竹著稱,然其墨蘭,亦別有生趣;李方膺(1695-1755),所繪蘭石圖以淡墨粗筆點寫出大塊山石坡地,幾叢幽蘭,花葉紛披,糾纏錯結,粗獷不羈之氣充滿畫面。館藏有陳岷《墨蘭》、張祖同(1835-1905)《墨蘭》體現了清季畫蘭的風尚。
謝琯樵(1811-1864)清代來臺遊宦,在臺期間,取蘭花生長在人跡罕到的地方,能孤芳自賞、不畏寂寞的精神,繪有《墨蘭》,線條兼具折轉穿插,筆法有粗有細,筆力穩健瀟洒,疏密有致。葉漢卿(1876-1950),善畫蘭竹。館藏《墨蘭》,畫面不設背景,以濃淡相襯墨點表現山坡肌理,以濃墨線條勾勒蘭葉隨風舒展的形象,蘭花花瓣以淡墨塗繪而成,並以濃墨點綴,增添幾分悠遠氣質。
民國以來,文人寫意墨蘭承繼傳統筆墨趣味,空間布局,全賴疏密線條。筆法墨色變化處,產生濃淡相互呼應。各個名家有個人獨到之處,如溥心畬(1896-1963)的清秀文雅,張大千(1899-1983)的輕鬆愜意,沈耀初(1908-1990)的沉雄厚重,劉延濤(1908-1998)的俊逸爽利,各自展現對傳統筆法的認識與演繹。
日治初年,畫家或用蘭畫來表達精神情懷,藉由傳統水墨筆法,留白布局,讓蘭葉顯得孤傲,展現異族統治下不屈的君子氣節。不過美術創作隨著新的美術教育而產生了變化,以往強調意喻象徵,藉以託喻伸志的作品,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著重花朵型態的描繪,講究用色與立體光影來詮釋花朵的痕跡。畫家不再描繪瘦長葉型不同的蘭花品種,改以礦物顏料去呈現花朵的粉嫩與綻放姿態,將「重葉輕花」轉向寫實、寫真。如陳進(1907-1998)所繪《春蘭》,繽紛燦爛、華美熱鬧,型態與色彩的美,成為蘭畫的主軸,也與宋代以來的水墨蘭花,作為君子的自寓抒情,有著絕大殊異的趣味。
今日,畫蘭的藝術家們受到本土文化和自然環境的啟發,將在地的蘭花種類如蝴蝶蘭和墨蘭融入作品中。畫作的風格多樣,既有傳統的工筆畫,也有現代的水墨表現,甚至有些藝術家融合了西方的抽象手法,使蘭花的呈現更加多元化。
小結
空谷幽蘭,高潔脫俗。「不以無人而自芳」的蘭花,被譽為高雅之花,象徵著純潔和高貴。文人以蘭花的高潔自詡,以之為畫,便是喻己遠離濁世,不同流合汙。顯見此中花葉,飽含情思,又富文化意義。今日可以水墨表現它的高雅,亦能用彩、顏料等諸多不同媒材來展現其獨特風範。檢視過往的每幅蘭花之作,如同面對歷史的諸多起伏。是畫家將自己的理想、情操、美感,以及個性、技巧、手法,藉著畫蘭表露無遺。在一筆一畫中,徐徐緩緩,從容自若,寫出心中的那朵蘭花。.jpg)
本文為國立歷史博物館推出,收錄於《臺灣蘭花百姿》圖錄
展覽由國立歷史博物館與東京大學綜合研究博物館聯合策劃,以臺灣的「蘭花博物誌」為核心展開,跨越國界、時代與學科界線,譜寫一部豐富多元的臺灣蘭花文化史。
地點:國立歷史博物館本館1、2樓展廳
日期:2025年7月8日(二)至9月7日(日)
時間:每週二至週日上午10時至下午6時(週一公休)
地點:國立歷史博物館本館1、2樓展廳
日期:2025年7月8日(二)至9月7日(日)
時間:每週二至週日上午10時至下午6時(週一公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