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誠與權力
這十張照片自成一個特殊的主題,當中西太后或站、或坐、或獨自立於皇位前。雖然慈禧穿戴各種不同的服裝、珠寶與髮飾,但周遭擺設與道具近乎相同,拍攝地點都是在頤和園內樂壽堂的一個臨時戶外工作室。乍看之下,這些肖像照重複性很高,但仔細比較後會發現內容其實非常豐富,而且範圍廣博,有些姿勢象徵著皇權,有些則是西方風格的生活照,還有一些是充滿戲劇性的刻意賣弄。
皇權時尚
在勛齡的戶外工作室中,慈禧換了無數套禮服和首飾,並與皇位一同留下這一系列作品。每一套服裝都有拍攝註解,例如「穿著龍袍與冠冕的皇室肖像」。年輕時因被選為妾室而入宮的經歷以及對戲曲的熱愛,讓慈禧非常在意她的外貌,這也使她的肖像照與清朝其他文武百官全然不同。獨到的個人時尚眼光,讓慈禧試圖藉由相片這個新媒體的力量,向外面的世界呈現一個正面的皇權印象。
林靜(Ling Jing)在一本收藏於(中國)故宮博物院的慈禧相片集中寫道:慈禧將喜歡的相片輸出後精緻裱框,掛在自己的寢室中。「那時,多數的照片都用飛龍造型的圓頭銀勾掛在寢室中,同時有另一對鉤子被安置在下方,以支撐那沈重的畫框。」
慈禧有些刻意做作的姿態讓學者們十分困惑,因為這些動作看起來並不像個國家領袖,特別是一張她手持鏡子、正在別花的照片,這看起來比較像是一個年輕小妾會有的動作(請看此單元的第一張照片)。這個姿勢在照片中時常出現,對慈禧來說可能有特殊意義。
這也有可能是慈禧在模仿她最喜歡的戲曲《蘭亭》(編按:應該是《牡丹亭》)的場景,只要是朝廷內的人都很清楚慈禧對戲劇的偏好。撇除來源的探究,這個姿態隱含著強烈的個人主義,並暗示她是一名非常特殊的女人,不局限於傳統與慣例。
崇敬的老佛爺
當我感到生氣或擔憂時,裝扮成觀音的模樣可以讓我冷靜下來,讓我感覺自己就是祂的化身。我向你保證,這真的助我良多,因為祂提醒我要慈悲為懷。我可以藉著擁有一張穿著觀音服飾的相片,提醒自己應該時時保有的樣貌。[7]
在拍攝許多富含戲劇效果的照片之後,勛齡拍攝了兩組慈禧在頤和園內打扮成觀世音菩薩、充滿宗教意涵的照片。亦男亦女的觀音在佛教經典中是最能闡釋「慈悲」的菩薩,可以想見,這些情境照片引發了一連串批評聲浪。
有許多清朝先祖都以神格化的方式描繪肖像,例如一張十八世紀名畫中,乾隆皇帝(1711-99)被描繪成代表傳承智慧的文殊菩薩。這樣神格化的目的並非對神的僭越,而是要展現帝國的虔誠與精神訴求。慈禧裝扮成觀世音菩薩就是希望傳遞類似的訊息,展現身為當代與心靈的權威。身為女性國家領導者,這是一個非常受矚目的挑戰。
即使是宗教題材,慈禧在造型上的奇想絲毫不減。從舞台與道具中,都可以看到此照片已經跳脫傳統佛教印象,反而深受京劇影響 ─ 慈禧讓扮成自己神聖隨從的宦官首領穿戴京劇中武旦的頭飾。
在另一張勛齡以船為主體的照片中,也可看見這種把世俗和宗教元素混搭的戲劇化安排方法。這張全景照片佈局複雜,慈禧太后坐在平板船上,穿著戲劇化服飾的隨從立於四周,撐篙穿越位於紫禁城外的蓮花池。蓮花是佛教重要象徵,細看可以發現畫面中隱藏許多與佛教相關的元素。
根據內務府的記載,慈禧在 1903 年為了拍攝此照片,對內務府發佈了以下宣召:
「七月十六日,海裏照相。乘平船,不要蓬。四格格扮善財,穿蓮花衣,著下屋棚。蓮英扮韋馱,想著帶韋馱盔、行頭。三姑娘、五姑娘扮撐船仙女,帶漁家罩,穿素白蛇衣服,想著帶行頭,紅綠亦可。船上槳要兩個,著花園預備。帶竹葉之竹竿十數根,著三順預備。於初八日要齊,呈覽。」[8]
從現存的底片中可以發現,在人員安排和服裝都被改換的同時,慈禧總是一貫地坐在「普陀山觀音大士」的標語之下。中國佛教四大聖地之一的普陀山是位於浙江沿海的小島,慈禧太后特別敬拜這位神明,並且視普陀山為她的精神指標。
這個標語展現慈禧對觀世音菩薩的崇敬。更多文字在高解析度分析下顯露出來:在慈禧太后面前除了如金字塔般的水果堆外,還擺放了一個三足青銅器(譯註:應為香爐),上頭貼著一張可能是慈禧親筆的「寧壽宮」紙條。多功能的寧壽宮位於紫禁城內,是為退位後的乾隆皇帝所設計。慈禧非常推崇並想仿效乾隆皇帝,而他的宮殿也被慈禧接手使用。另外,在船尾的青花瓷瓶上也有一樣的紙條。
在青銅器上方裊裊的煙氤飄向一個象徵長壽的符號,而這個緣由不明的符號與其他裝飾都帶有長壽的意涵。在高解析度的掃描分析下,可發現在這個長壽符號上還有三個先前無法辨識的文字:「廣仁子」,這是一位北京重要道家寺廟「白雲觀」方丈給予慈禧的道家稱號,白雲觀在當時也是清廷政治保守派的基地。
綜觀而言,照片中的裝飾元素皆背負深厚意涵,從「普陀山觀音」的標語與寫有乾隆宮殿名的字條,都代表這次船上的相片絕非單純的扮裝出遊。相反地,慈禧利用攝影創造出一個精心雕琢的場景,內有宗教與政治上的盟友、結構與階層,並努力維持自己在清朝末年衰敗、派系鬥爭環境下的政權合法性。
作者:
David Hogge(Head of Archives, Freer Gallery of Art and Arthur M. Sackler Gallery at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譯者:
Vanessa Kuo(陰錯陽差在公館研究了四年中國文學,在文創界轉幾圈後跑去大不列顛感受歐洲風情並深受吸引,順帶取得文創管理碩士文憑。曾任於外商公司,目前為 Soho 譯者,擅長範圍:藝術、文化、科技、商管。E-mail: [email protected])
編輯:
謝金魚、張靖怡(King's College London, University of Lond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