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電影的滅絕：錄影帶的格式大戰，如何加速色情影片的崛起與殞落？

一九七○年代，美國色情電影工業正在迎接第一部大規模上映的色情電影《深喉嚨》（Deep Throat）以及美國成人電影院的繁華盛世。太平洋的另一頭，日本的日活株式會社則利用借位的拍攝手法開始拍攝大量軟色情電影，並創造了一波日本粉紅色電影的熱潮。

天外飛來的隕石——Betamax 和 VHS 這兩種錄影帶的問世，幾乎在同一時間讓日本粉紅色電影和美國成人電影院中的成人電影從地球上滅絕。

《深喉嚨》和日本粉紅色電影的黃昏

錄影帶技術剛剛進入市場的時候，主打的機能並不是播放出廠時已預錄有內容的錄影帶，而是訴求讓消費者自行利用空白錄影帶錄下沒有時間看的電視節目，以便在其他時間利用錄影機補看。

即便預錄節目的錄影帶看起來理所當然，但這時候不管是美國還是日本的電影業其實都還對錄影帶技術保持觀望態度。是大膽冒進的色情影片工業率先嘗試銷售預錄有色情影片的錄影帶，以行動和具體成果，向還帶有懷疑的信徒證明了預錄錄影帶就是內容產業的真理、道路和未來生計所在。

同一時間，好萊塢放映業（連鎖電影院）對錄影帶技術甚至抱持著充滿敵意的不信任態度，如同他們日後面對天外飛來的 Netflix 一樣。

反而是原本就屬於邊緣產業的成人電影院因為既有的危機意識，毅然決然加入了銷售色情錄影帶的行列。美國色情電影的市場本來就是這些成人電影院披荊斬棘地打開的，同時也讓信仰氣氛還很濃厚的美國社會慢慢接受色情電影的供給和消費者的存在。他們既然替色情錄影帶預熱了市場、提早養出一群願意借助娛樂產品滿足慾望的消費者，自然沒有不親手收成錄影帶市場的道理。

然而這也只是成人電影院在錄影帶全面統治地球之前最後一次閃耀的餘暉。錄影帶這個新科技注定要摧枯拉朽地全面翻新色情影片工業的組成樣貌。

錄放影機在一九七○年代中期剛剛問世的時候，原本是富豪才買得起的昂貴玩具。然而殺得見血的規格大戰很快就觸發價格戰的廝殺，使更平價的錄影機在一九八○年代迅速普及至大多數日本和美國家庭。經濟能力好一點的家庭家裡頭甚至開始出現第二套錄影機和電視。

第二套的登場是劇情開始快轉的重要時刻：

第一套錄影機和電視用在客廳的闔家觀賞，而可以拿來做「其他娛樂用途」的第二套設備隨即成為整個色情影片工業寄託未來的希望所在。

繼錄影帶之後，色情影片工業又迎來可以用錄影帶錄製的 Camcorder 家用攝影機所帶來的革命性便利。色情影片拍攝者不僅可以因此省下昂貴的底片和膠卷沖印費用，還可以避免委外沖印過程中的法規風險。始終都在的猥褻罪名仍蟄伏在那裡虎視眈眈，而經手沖印的沖印廠很可能有舉報警方的義務和道德動機，讓這些色情產品還來不及問世就遭到刑事扣押。

 

錄影帶和 Camcorder 家用攝影機一起促成了色情錄影帶產量的大爆發，使色情錄影帶的市佔率終於與電影院放映的傳統色情電影出現死亡交差。有了更便利、更隱私的色情錄影帶，誰還願意拋頭露面地現身電影院裡頭消費色情電影？

成人電影院，Out!

快轉按鍵殺死了色情明星

二○一二年之前，著名的色情工業盛會「成人娛樂博覽會」（AVN Adult Entertainment Expo）基本上是跟世界最大消費電子展 CES 同時舉辦，而且大多數時候甚至是直接在拉斯維加斯的同一個展覽館的不同展廳發生。後來兩個展覽因為每年互相撞期導致設備、人力和空間租用的成本不斷攀升，才開始錯開舉辦時程。

錯開展期之前，前來參加 CES 的宅男可能在 A 展館買完最新視聽科技設備之後，轉身走進隔壁的 B 展館去買裝載在最新科技媒介上頭的色情影片產品。

這就是為什麼即便早期的錄影機售價高達一千美元，性慾仍驅動這些人勇往直前。色情內容的消費者永遠是最早嘗試新科技產品的一群。

甘願付出高代價的理由是錄影帶替他們帶來的千金難買的私密體驗。這是十九世紀電影發明以來，觀眾第一次可以如此大方簡便地在自己家裡獨自體驗色情電影，完全排除其他人眼光的注目。

接下來消費端的持續科技變革還包含錄影帶的質量（包含畫質、音質和可錄製的片長）年復一年升級改版，同時錄影機的售價則是年復一年往下調降。這些技術進展確保了錄影帶的壓倒性勝利。

然而最劇烈的變革，還是後來才開始跟著錄影機一起搭售的遙控器（是的，那時候遙控器是要額外花錢購買的付費工具）。觀眾一旦手握這代表無上權力的神器，每每一推入影帶就毫不遲疑地用遙控器快轉到動作高潮場面，完全跳過中間的所有表演。表演技能從此不再是演出色情影片的必備能力，願意在鏡頭前與他人發生性關係的任何人都有機會飛上枝頭成為色情影片的男女主角。

 

「快轉」神器帶來的新權力關係終於殺死了那些擅長表演的色情明星，並將色情產業史翻向素人主導的新篇章。

色情明星，Out!

一九八○年代錄影機價格終於翻過家家戶戶都買得起的最後一個價格門檻之後，美國色情影片工業就再也沒有產出任何一個色情明星。和他們一起從地球上消失的還包括成人電影院，以及像《深喉嚨》那樣帶有戲劇情節的美國色情電影。

就像同樣在一九八○年代初滅絕的日本粉紅色電影一樣，色情明星、色情電影和成人電影院都曾以豐潤潮濕的性幻想陪伴無數觀眾的夜晚。當愛已成往事的時候，曾經風華絕代的她們也只能揮手下降、成為歷史。

流言終結者：Betamax不是被色情害死的

除了殺死「色情明星」之外，盛行的說法是色情錄影帶也殺死了索尼的Betamax格式。三不五時出現媒體報導說因為索尼缺乏遠見地禁止色情產業使用 Betamax 發行影片，才導致畫質和音質都不如人的 VHS 格式在錄影帶格式大戰之中打敗 Betamax 脫穎而出。

雖然色情電影確實在格式大戰中扮演要角，但上面這個說法與歷史事實不全然相符。

與日後的 HD DVD 對抗 Blu-ray 的格式大戰如出一轍，Betamax 對 VHS 的對抗大大地拖累了雙方的市場擴展速度。收藏電影的觀眾禁不起主流格式的不確定性。萬一他收藏的格式在格式大戰之中落敗，他的所有收藏都將變成硬體孤兒，淪落為沒有任何機器可以播放的悲慘下場。所以歷史上每一次出現兩種以上勢均力敵的格式對抗，結果都是消費者產生猶豫，大大放慢接受新媒體科技產品的速度。

大無畏的色情產品消費者確實是最後替大家做出選擇的人。只是他們做出的選擇並不是只買 VHS，而是兩種都買。小孩子才做選擇！

色情產品的消費實力基本上同時支撐住了兩種格式的市場，使它們一路纏鬥直到其中有一方慢慢勝出成為主流規格。

類似的狀況並沒有發生在日後 HD DVD 和 Blu-ray 陣營間那場鐵定是最後一次格式大戰上頭。沒等到色情影片出場營救這兩個實體媒介，網路色情早就在消費者遲疑該投靠 HD DVD 或是 Blu-ray 的空窗期期間侵吞蠶食整個色情市場，並親手替實體媒介歷史（可能）的最後一個章節畫下句點。

然而回顧歷史，在 Betamax 的極盛時期，色情錄影帶產品仍然是 Betamax 的預錄節目錄影帶市場的大宗。索尼雖然可以決定不要跟色情工業打交道，但他們並沒有辦法限制買走他們的生產機器的廠商將設備用於生產色情錄影帶，而市場上也並沒有買不到 Betamax 規格色情錄影帶的狀況。

可是一般消費者的行為表現，終究和大無畏的色情消費者有所差異。

精打細算的他們並沒有兩種規格都買，而是買明顯比較便宜的 VHS 錄影機。VHS 錄影機因此慢慢地開始賣得比 Betamax 更多臺。家裡有了 VHS 機器就會拿來看 VHS 錄影帶，因此錄影帶零售或出租通路的 VHS 影帶需求也跟著提高，連帶促使批發商進更多 VHS 錄影帶、製造商生產更多 VHS 錄影帶。Betamax 被捲入這個加速中的死亡螺旋，逐漸退居舞臺角落成為配角。

和都會傳說的情節不太一樣的史實是，Betamax 並沒有立刻被打為輸家並退出市場。索尼仍打了一場光榮的戰爭持續佔有市場，只是市佔率從格式大戰上半場「足堪與 VHS 對抗」的狀態，慢慢過渡到下半場「微小但頑固地存在」的狀況。

Betamax 甚至英勇地和 VHS 一直共存到錄影帶格式的統治地位完全禪讓給 DVD 的最後一夜。

色情錄影帶，Out!
 

從前，有個錄影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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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影帶的故事跟所有科技媒介的故事有非常接近的發展模式：新生的刺激和興奮、本能的恐慌和抵抗、打亂又重組的秩序、雨過天青之後的百花齊放，最後上場的是遲暮將至的感傷和悼念。相信我，這個故事會比錄影帶裡頭的電影還要精采。」──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