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臺南市文化資產管理處主辦、故事 StoryStudio 承辦的「述說熱蘭遮的故事:説故事工作坊」於 2025 年 6 月 28 日的週六時光舉辦。期望透過故事 StoryStudio 持續經營的說故事方式,帶領參加民眾走進《熱蘭遮城日誌》的文本中,探尋一則自身喜愛的故事,與自身生命經驗連結,並嘗試訴說與分享。活動上半場,由故事 StoryStudio 的專案經理張哲翰,分享屬於他說故事的方法;下半場則邀請作家謝金魚以「聞香進城」為主題,引導民眾從感官來認識歷史書寫;活動尾聲,再次由張哲翰帶領民眾從《熱蘭遮城日誌》中查找實作與作品分享。讓每位學員都能用自己的方式,說出一段屬於臺南、也屬於自己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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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方法:把史料變成腦海裡的「電影」
張哲翰在當日的活動中指出,在過去執行「熱蘭遮城與大員市鎮歷史場景再現與應用計畫」的研究歷程中,引用許多 17 世紀歐洲畫師的繪畫作品,其中許多畫師雖未親至臺灣,卻能描繪城郭與人物,這主要仰賴於跨材料的線索拼接,這種「想像」並非完全憑空臆測,而是從地理學家與生物學家的紀錄、鳥瞰地圖、亦或是《熱蘭遮城日誌》等文字史料,再透過自身的專業與生命經驗重建圖畫中的細節與脈絡,也因此有不少作品中可見得不同文化的怪異拼接,卻能從中發現這些畫師的生命歷程。.png)
當我們在書寫歷史時,其實我們又何嘗不是類似這些荷蘭時期的歐洲畫師,需要對許多未知事物透過各種方式給予更多想像,其中也可能有些不小心過度臆測的可能性,只是隨著各方歷史研究與科技的進步,我們逐漸減少臆測,並透過更多的考究來還原實際情境。本次工作坊亦採此方法,引導學員透過史料說出荷治時期的故事,同時強調單一史料的侷限性。張哲翰強調,以《熱蘭遮城日誌》出發書寫故事,須留意從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視角可能帶來的偏見,例如:對市鎮內「唐人」生活的負面描寫;因此需與其他文本與圖像交互比對,甚至也需要同步從不同視角來思考這些描述的合理性,區分觀點與事實後再行落筆。
至於書寫故事的過程,他認為基礎的框架是以「人、事、時、地、物」為核心,或是透過 5W1H(who、when、where、what、why、how)逐一建立腦海中的「電影」畫面,隨著畫面越趨清晰,一篇可讀的歷史故事也就逐漸成型了。
完整的歷史故事,其實也包含一部分「想像」,讓想像在腦中變成清楚的畫面,甚至成為一部電影。重點在於它怎麼播放、你如何把這部電影「放出來」。
大家寫作別太緊張,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文章就長出來了;重點是把事情講清楚,寫得有趣,抓住自己喜歡的亮點,多嘗試,即便不完美,也一定有收穫。
人/事/時/地/物
- 先寫一張「定裝照」:主角是誰、在什麼時空、正在發生什麼事。不求華麗,只求準確,讓後續所有細節有座標可貼。
- 好故事從好問題開始。把「我想知道什麼」具體寫下來,例如:作為鄭氏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協調人,鄭泰在荷鄭互動裡的定位?他的出場時間、與哪些人互動、為何重要?這會引導你怎麼取材、如何比對不同來源。
- 依時間把材料排一列,就能看見前因後果與轉折,也比較能辨識不同視角的落差與偏見。
- 亮點是能牽動讀者情緒的特寫,不論是一封信、一口味道或一聲砲響,抓到亮點,敘事就能順著它推進。
從味覺入城:謝金魚帶你「聞」熱蘭遮
工作坊下半場,謝金魚把大家的注意力從紙本拉回到身體,她認為我們應該了解嗅覺記憶如何被塑造,從這樣的切角可以重新認識《熱蘭遮城日誌》,甚至說出不一樣的故事。.png)
謝金魚分享說從科學觀點來看,嗅覺與大腦深層記憶緊密相連,特定氣味往往能瞬間喚起過往情境;例如:聞到「明星花露水」,常使人回到童年片段。嗅覺記憶既深且動人,在臨床上常被納入失智評估;照護實務也會透過熟悉氣味安撫長者情緒。又像是與阿公阿嬤聊到臺南小吃,只要描述其氣味,便能迅速建立共同話題與情感連結,顯示嗅覺在記憶喚起與敘事開展中的關鍵作用。
然而氣味很難描述,也難以具體記錄;喜好與經驗又很主觀,所以傳統歷史書寫較少觸及。其實氣味不僅與個人密切相關,更與城市、社會發展關係密切。像是法國歷史學家亞蘭・柯賓(Alain Corbin)的《惡臭與芬芳》就是梳理自 18 世紀以降,法國社會如何將氣味納入公共衛生與都市秩序的想像與規訓;社會亦常透過氣味辨識階層,例如中文語境中的「貧窮的味道」或「滿身銅臭」等說法。謝金魚更補充,在臺語中亦可見相似的嗅覺隱喻,如形容暴發戶的「吃人參含嘴、噴出人參味」,顯示氣味與社會印象之間的連動關係。當代有許多日本飯店更以「品牌香氣」作為場域識別的策略,從大廳到客房與衣物噴霧維持一致調性,讓旅客踏入的第一刻便能以嗅覺辨識其獨特風格。
因此謝金魚認為談論熱蘭遮堡與市鎮,不必僅停留於城牆與地圖,亦可由「氣味」切入:海風、貨物、果香、藥草、煙硝,以及動植物與人群交織而成的複合氣味,皆可能成為城市記憶的入口。
她進一步引導學員閉上眼睛,依循《熱蘭遮城日誌》相關記載,將自身置入城中情境:城外潟湖與大海的帶著鹹味的風先行撲面;港邊修船與築城所遺的木材、焦油氣味縈繞鼻腔;轉入市集,來自南洋的胡椒、肉桂與攤上的鳳梨、檸檬交疊出辛香與清甜。帶領學員們透過嗅覺回到 17 世紀大航海時代的貿易網絡。
港務與風的氣味
- 對水手最重要的是風與天氣(日誌常寫風向與天候)。
- 陸風/海風、季節不同,帶來鹹腥、海草、魚、市集、泥苔等不同層次的味道;操作進出港、拖帶大船,全是勞力活,汗味與海味交疊。
- 多次強颱重創商館與設施;
- 颱風後爛米、皮革、魚貨、糖等發臭;
- 1656 年的大颱風尤為關鍵:毀壞北線尾海堡、沖開鹿耳門水道,使得日後 1661 年鄭成功得以入臺。
- 災後現場:鹹苦的海水、泥濘、腐敗與烈日「蒸」出的氣味,是**「災難的氣味」**。
- 船載主力不是珠寶,而是木材、布匹、生絲、魚貨、皮革(鹿皮為大宗)、穀物、香料(胡椒、丁香、茴香)、生漆、靛藍、糖(菜糖/砂糖/冰糖)、籐材等。
- 船艙常有老鼠與貓,混雜鼠味、貓尿、潮濕與貨味。
- 有記載水手被爛米臭到暈倒。
謝金魚更提出治理面的視角:為何市政會禁養豬舍、禁止於街上晾曬肉乾?因在當時的醫學與公共衛生觀念裡,「臭氣」被視為疾病的載體,治理氣味即是治理健康與城市秩序。嗅覺由此成為理解城市治理與日常生活的重要線索,帶領我們抵達教科書難以觸及的場域。
- 以氣味關聯衛生:市鎮禁養門前豬舍、禁街邊曝曬肉乾;清除乞丐與性病患者(以免「臭氣」誘發疫病)。
- 這些禁令都反映了:「惡臭=不乾潔=致病」的思維。
1661–1662 圍城:絕望的氣味
- 戰前:市鎮死寂、商家撤離;先烤硬麵包作糧,味道先起。
- 堅壁清野:焚燒物資,煙硝與焚燒味瀰漫。
- 城內擁塞近三千人:下水道不堪、屎尿臭、病膿血味四起;淺葬遺體漲潮浮起。
- 以濕鹿皮作擋箭用具,雨後腐敗臭不可當,最後掩埋以減味。
- 長期圍困下,還有酒氣、粉塵、爆炸與火藥味;偶見為覓食去海邊取蚵、吃西瓜等生存細節。
- 1662 年 1 月 25 日決戰:厚牆被攻破,士氣潰散;翌日議決投降。
- 交鑰匙的儀式感,象徵荷蘭人告別此地。
說給彼此聽:從一行索引到一個世界
活動最後一個環節,張哲翰期望民眾從自身關懷的議題出發,去找尋《熱蘭遮城日誌》中有趣的記事,藉此關懷荷蘭時期在臺灣生活的人們的體驗。.png)
《熱蘭遮城日誌》中的飲食:
其中一位學員分享說身為臺南人,會研究一下古早的荷蘭人在臺灣大概吃什麼,他以「餐/吃」為關鍵字檢索《熱蘭遮城日誌》,分享兩則與吃有關的歷史記憶。
第一則是 1642 年 10 月 7 日的日記,記錄淡水士兵與部落的交流,帶回了 23 隻雞、2 頭豬,還有檸檬、香蕉、甘蔗與番薯,也記錄到原住民社群看到荷蘭士兵吃雞的驚恐,以及他們不食雞,以雞尾羽作為頭飾的文化。
第二則是 1654 年 8 月 25 日 東沙群島之船難紀錄。那是一艘在東沙島擱淺的船隻,76 人(含 3 名荷蘭女性) 登島自救。求生者需重建島上「能吃、能喝、能燒」的清單——海龜、鳥蛋、可拾取的根莖作物與雨水收集由於缺乏調味與佐食,「吃到人人愁容滿面」。學員也聯想到:「如果今天要準備一個防災避難包,你會放什麼?蛋白質、鹽分、保水……,日誌裡其實都給了提示。」資料跨越三百多年,「求生」的問題卻相當當代。
《熱蘭遮城日誌》戰爭背後的小故事:
也有人把焦點放在戰爭陰影下的情感與選擇。其中一位學員述說著他的自身經歷,他有位友人的哥哥住在臺南安平,長得高頭大馬,眼睛的顏色也很不同,他強烈懷疑友人有荷蘭人的血統。
這也成為這位學員查詢資料的動機,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荷蘭人投降,鄭成功入主時候的日記,當荷蘭船要離開的時候,有一群婦女不願意離開,這群婦女裡面有荷蘭人,也有漢人、原住民,他們在臺灣都已經成家,對孩子與家庭的不捨,讓她們不願意離開。他友人的祖先是否也是當中的一位呢?他期待以此為動力,繼續探索下去。
《熱蘭遮城日誌》娛樂:
一位學員以「娛樂」為關鍵字展開檢索,嘗試描繪荷治時期的日常消遣樣貌。他初步歸納,當時在臺灣的荷蘭人偏向社交聚會、宴飲、飲酒與運動(如打獵);至於在地的漢人、原住民則熱中於慶典、歌舞等活動。《熱蘭遮城日誌》中,1651 年 11 月 11 日的紀錄:這個週六,因特使與長官來訪,眾人赴「唐人頭家」宅邸聚會。當地頭家集結市民於市鎮迎接,擊鼓吹笛,並邀賓飲食款待。
學員猜想當時的一些娛樂活動,有沒有可能會影響到現在的生活,或是現今的某些娛樂項目有一些當時的影子?他期望繼續往這個方向探索、發展下去。
結語:歷史,回到日常的鼻息與體溫
雖然時間有限,但這次的工作坊嘗試讓民眾們從自身關懷的議題出發,探尋《熱蘭遮城日誌》中與自身議題相對應的內容,從中觸及荷蘭時期臺灣生活的模樣,甚至引導探索當中與現代臺灣生活的關聯性。期望這樣的活動,成為一把鑰匙,開啟大眾探索荷蘭時期臺灣歷史的興趣之門。「說故事」,一個看似日常而簡單的行動,卻在下筆或開口時,常困擾於故事該從何說起、如何展開?因此,此次工作坊嘗試從基本的說故事技巧開始,讓民眾不再感覺開口說出自身感受是一道高牆也期望民眾對荷蘭時期臺灣的認識不再只停留於城壘與碑誌,而是回到我們的鼻息、記憶與日常。下一次走過安平,嗅到海風與鹽味時,也許你會想起:四百年前熱蘭遮城的氣味,其實一直在我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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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與臺南市文化資產管理處合作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