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通往宮廷的路嗎?」
菲德烈.德郝特曼乘坐在由亞洲巨獸—大象所駝著的座輾上,在星光燦爛的夜晚,穿越過一座熱帶叢林;他與哥哥柯內里斯一起受邀前往亞齊大君的夜宴。如此如夢似幻的場景,讓他忍不住開口詢問一旁、操著一口流利葡萄牙語的亞齊(Aceh)宮廷使者。
「是的。」宮廷使者這樣回答,語氣平淡但是充滿驕傲:「這條路通往萬王之王的聖座(Ia, begitoe adda tjerre raija Sini, lage raija iang doeloeu adda poen begitoeu)。」
費樂公司的遠征隊
這是柯內里斯.德郝特曼第二次的東航。
在完成名留青史的第一次遠征後,柯內里斯便離開了遠征公司(因為與股東之間的嫌隙)。他成為了阿姆斯特丹炙手可熱的名人,多家公司邀請他參與下一次的遠征。1589 年,就在范聶克代表老牌公司展開第二次遠征後沒多久,德郝特曼兄弟就率領船隊、代表南方的密德爾堡(Middleburg)再次出航。
這次雇用他們兄弟倆的,是澤蘭省大富豪巴爾薩札.德莫切倫(Balthazar de Moucheron)──來自勃艮地的貴族世家。他在第一艦隊返航之後,獨資成立費樂公司(Veerse Companign),準備進行遠洋貿易。這次德郝特曼兄弟的目標不是萬丹,畢竟當初為了貿易,與蘇丹帕揚決裂了;而是麻六甲海峽另一側的蘇丹國亞齊。
蘇丹國亞齊座落於蘇門答臘島的北端,地處印度洋與爪哇海的交界處,是麻六甲海峽的門戶。因為地處海洋要衝,無論東方西方的貿易船隻想要貿易,都要在亞齊蘇丹的眼皮下進行。亞齊,可說是比萬丹還要重要的香料集散地。
這次柯內里斯與弟弟菲德烈,被賦予艦隊司令的權限:費樂公司派出了兩艘大型武裝商船,德郝特曼兄弟分別被任命為船長:柯內里斯掌管雄獅號(Leeuw),菲德烈負責雌獅號(Leeuwinne)—儘管只有兩艘船,柯內里斯這一次可是載滿了大砲與傭兵。
有了上次與爪哇人一言不合開打的經驗,柯內里斯認為亞洲貿易必然伴隨著血腥衝突;而他要確保,無論陷入什麼樣的衝突,他都是那個贏家。
柯內里斯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麻六甲的政治情勢詭譎多變,只要一點小小的火星,多邊戰事就會爆發。
1599 年 6 月 15 日,從北海出發的兩艘武裝商船,載著滿船的火藥,在最糟糕的時間點抵達了麻六甲海峽的門戶—蘇丹國亞齊的首都班達亞齊(Banda Aceh)。
班達亞齊
柯內里斯率領的費樂艦隊,在班達亞齊港外暫時下錨,派出小艇登陸、請求登岸;然而,班達亞齊的航務官員卻以「不開放來路不明的船隻登陸」為由,遲遲不允許柯內里斯的兩艘武裝商船進港。
不得已,費樂艦隊只得在班達亞齊四周探尋其他能夠登陸的口岸—兩個月下來,徒勞無功。最後,在菲德烈的建議下,柯內里斯率領艦隊回到班達亞齊,帶著一整箱的葡萄牙銀幣「拜訪」了港口航務官,宣稱還有「更貴重」的禮物要進獻給蘇丹—於是,幾個小時後,穆斯林宮廷的使者前來邀請「異鄉人」上岸。
「異鄉人,偉大的亞齊大君—蘇丹阿勞丁(Sultan Alauddin Ri’ayat Syah Sayyid al-Mukammal),邀請你們的首領至皇宮夜宴。」一名操著流利葡萄牙語、衣著華麗的穆斯林宮廷使者,登上了旗艦雄獅號,大聲宣布著蘇丹的旨意。
「感謝蘇丹的邀請,我和副司令這就赴約。」柯內里斯微微躬身,向使者致意:「此外,能否讓我的艦隊靠岸停泊?」
「在睿智的大君弄清楚你們是誰、來意為何之前」這名使者姿態很高,儘管他現在正站在荷蘭人的船舷上:「異鄉人,不得進港。」
「好像不是很友善。」菲德烈望著柯內里斯微微皺眉,兩兄弟交換了一個眼神。
「是啊,但是我們沒有不去的理由。」柯內里斯也回以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知道了。」柯內里斯這樣回話:「請閣下帶路吧。」
「面見大君,不得攜帶任何武器。」穆斯林使者依然維持著他趾高氣昂的態度,很快地掃視了柯內里斯和菲德烈一眼;他的眼神停在柯內里斯的腰際: 「把槍留下。」
「空手赴會嗎?」柯內里斯轉過身,將腰際的手槍解下交給船員保管;藉著這個機會,他環顧了一眼雄獅號—滿滿的傭兵、槍枝、大砲,只要自己一聲令下,足以讓亞洲任何一個城市陷入一片火海。
「一天之內沒有我的消息。」他用荷蘭語低聲對接過槍枝的船員交代:「就對港口展開砲擊,打到蘇丹放人為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如果司令您真的遭遇不測怎麼辦?」荷蘭船員直來直往,務實地詢問。
「那你們就把公司給我的獎金分了吧。」柯內里斯豪邁地說:「將蘇丹打到跪地求饒,奉上黃金和胡椒;把我的屍體帶回去,讓我的故事在低地傳頌下去—這樣我就感激不盡了。」
德郝特曼兄弟一同乘坐著一頭大象,在宮廷使搭乘者的巨象後方尾隨。這一趟路相當遙遠:他們從中午左右自港口登陸,往內陸出發,至今已經太陽西下,隨行的護衛們紛紛點燃了火炬,在密林中照明。
「有看到什麼重要的東西嗎?」柯內里斯兩眼直盯著前方的穆斯林使者,不敢鬆懈,以荷蘭語低聲向身後的弟弟詢問。
「從港口出發的時候,我看到了來自印度、波斯的商船。」這一路上,菲德烈暗自掏出了羊皮紙和碳筆,試圖紀錄沿途的軌跡,以及重要的地理、戰略資訊:「還有四艘掛著葡萄牙旗幟的亞洲商船。」
「是武裝船嗎?」柯內里斯不動聲色地詢問。
「看起來不是。整個港口的外國艦隊似乎都沒有配置武裝。」菲德烈觀察入微:「反而是亞齊的船隻各個掛上了大砲,似乎全部都是戰船。」
「嗯,看來是在備戰狀態。」柯內里斯沉思了一會兒,問道:「你覺得亞齊的軍力如何?」
「善不善戰,不可知。但是以軍艦的數量來看,驚人地龐大。」菲德烈這樣回答:「亞齊的軍備與繁榮程度,跟萬丹簡直不能比。」
「咚!」突然一聲沉重的鼓聲打斷了兩兄弟的對話:一座座落在樹林中、金碧輝煌的宮殿怵然出現在他們眼前—兩兄弟看得目瞪口呆。
「下來吧,異鄉人。」宮廷使者轉頭,露出驕傲的笑容:「萬王之王正在等著你們。」
新年夜宴
來自各個蘇門答臘島上的蘇丹王公貴族、印度的使節、異國的賓客,紛紛在一名年老、但是雙眼中充滿精力的老蘇丹面前躬身行禮—他正是亞齊大君:蘇丹阿勞丁。他出身落魄貴族,曾經只是海邊的一名捕魚人,卻在宮廷鬥爭中刺殺了前任蘇丹,一攬大權,成為了麻六甲海峽最有權勢的人。
柯內里斯和菲德烈在蘇丹面前,恭敬地彎腰屈膝。
「異鄉人,」年老的蘇丹開口,聲音沉穩而宏亮,竟然是流利的葡萄牙語:「你們來自何方?」
「大君,我們是來自尼德蘭低地的貿易商。」柯內里斯回答。
「低地?」蘇丹皺了皺眉:「沒聽過。」
「那是在法蘭西北方的一片領土。」柯內里斯進一步解釋著。
「法蘭西嗎?」蘇丹用手指敲了敲額頭,在老邁的腦海中搜尋著;他的僕人立刻地上了一幅歐洲地圖,並且向蘇丹指出了法蘭西的位置。
「啊,法蘭西,在偉大的西班牙的北邊。」蘇丹因為找到了法蘭西的位置感到高興:「西班牙,偉大的歐洲皇帝哈布斯堡王朝的領土。」
柯內里斯對於老蘇丹竟然會知道哈布斯堡王族,感到詫異。
「整個歐洲都是哈布斯堡王族的,了不起的皇帝。」蘇丹透過讚嘆哈布斯堡,藉此炫耀著自己對於萬里之外的陌生大陸也有著深厚的了解;他坐上的賓客無不露出驚嘆的表情,表示對蘇丹的博學相當佩服。
「貿易商,你是代表歐洲的皇帝前來貿易的嗎?」蘇丹享受著眾人欽佩的眼光,繼續對柯內里斯提問。
「您的博學讓我驚訝不已,我的大君。」柯內里斯查覺到了蘇丹對自己博學的炫耀之情:「但是,大君,我來自的尼德蘭低地,是一個獨立於帝國的共和國。」
「哦?獨立的共和國?」蘇丹挑眉:「你是說,歐洲的皇帝竟然容許有人在他的眼皮下自立為王?」
「皇帝當然不允許了,」柯內里斯回答:「但是我們低地人,在威廉親王以及莫里斯王子的帶領下,武裝起義,把皇帝的軍隊趕出了低地。」
「這人在說笑話呢。」蘇丹呵呵地笑著:「自稱自己能夠打敗皇帝而獨立。我聽說,只有了不起的英格蘭女王曾經在大海上打敗皇帝的無敵艦隊。」
宮廷的貴客們爆出訕笑。
「再一次為您的博學感到讚嘆,我的大君。」柯內里斯壓抑了自己的不滿情緒:「伊莉莎白的海盜們因為皇帝不熟悉北海的天氣而獲勝;低地人則是在低窪的泥濘中,鑿開堤防,用洪水打敗了西班牙。」
蘇丹露出了願聞其詳的表情,柯內里斯抓緊機會、加油添醋地描述著當年親王如何水淹萊登、莫里斯王子如何率領鐵騎戰無不勝—他想要在蘇丹面前贏得敬重。
柯內里斯說得口沫橫飛,而那個為他引路的宮廷使者湊上蘇丹的跟前,遞上了一紙文書;柯內里斯注意到蘇丹皺了皺眉頭,然後打了一個大呵欠—非常失禮地制止了柯內里斯繼續說下去:「夠了夠了,你們這些低地人很了不起。」
被無禮地打斷,柯內里斯感到火冒三丈,但也只能默默閉嘴,低下頭去。
「你們這些『了不起』的低地人,遠渡重洋,到了我的國度,所為何事?」—「了不起」似乎是蘇丹僅有的、稱讚人的葡萄牙詞彙;蘇丹慵懶地從侍從手中取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極盡無禮地對待著眼前這對紅髮兄弟。
「我的大君,我們帶來友誼,」柯內里斯回答:「帶來白銀,想要跟大君做公平的胡椒貿易。」
「貿易?想跟我買胡椒的人多了呢!」蘇丹又吞了顆葡萄,暫停了兩秒,意興闌珊地問:「想買多少?」
「大君,我們想購買二十五『芭哈』(Bahar,爪哇的重量單位,一芭哈約等於現今的一百八十公斤)的胡椒。」柯內里斯回答。
「走了那麼遠,只買二十五芭哈?」蘇丹又笑了:「看來低地的貿易商,口袋不深啊。」
「我的大君,低地是個富裕的國家,我們帶來不只二十五芭哈胡椒的白銀,」柯內里斯不想被看輕了:「但是很可惜我們的貨艙有限。」
「二十五芭哈的胡椒實在不是個數,」蘇丹搖搖頭:「在我看來,起碼買個一千芭哈,再來找我談貿易合約吧!」
柯內里斯和弟弟交換一個眼神:「一千芭哈?亞齊竟然有那麼多的胡椒可以貿易?」
「一千芭哈的胡椒我們當然很有興趣,但是這次我們船上的空間實在有限。」菲德烈提議:「我們何不簽訂一紙一千芭哈胡椒的合約?我保證回到低地後,馬上就帶更多的船隻前來亞齊。」
「不用那麼麻煩。」蘇丹的語氣突然變得冷漠犀利:「把你們那兩艘大型武裝船上的五十八門大砲、一百二十名全副武裝的傭兵卸下來,空間不就夠了嗎?」
「這麼多的武裝,還敢自稱是貿易商?」蘇丹一拍桌子:「我看你們是海盜吧!」
柯內里斯嚇得冷汗直流,焦急地想要解釋:「大君,您誤會了,這趟漫長的海路上,有許多海盜還有葡萄牙軍艦......。」
「胡說八道!你們這些貪婪的歐洲人,又想來侵略我們嗎?」蘇丹的賓客之中傳來一聲女性的暴吼打斷了柯內里斯的發言—貴族行列中,一名身穿紅袍、臉上卻不圍著面紗的穆斯林女性憤怒地走上前來,指著兩兄弟罵道:「你們這些白色惡魔!」
「不是這樣的,大君,聽我解釋!」柯內里斯慌張地辯解,但是眼前突然白光一閃──這名紅袍穆斯林女人抽出了宮廷侍衛的佩刀,一刀向柯內里斯砍來!
「馬萊哈雅蒂!」宮廷眾人一片驚呼!
柯內里斯還來不及從錯愕中反應過來,突然一個人從旁將他撲倒、躲過了這一刀—是一直保持高度警戒的菲德烈!
紅袍穆斯林女人一刀不中,第二刀緊接著砍來,架式熟練,刀勢兇猛,完全不輸任何一個男性戰士!
「住手!馬萊哈雅蒂!」蘇丹一聲大喝,被喚作馬萊哈雅蒂(Malahayati)的女戰士手中的刀硬生生地停了下來—就在距離柯內里斯脖子一寸的地方。
柯內里斯嚇得臉色慘白,想要說話,卻說不出話來;一旁的菲德烈見狀,連忙代替哥哥喊冤:「大君!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在宮廷之上對外國賓客武力相待,這難道是亞齊的待客之道嗎?」
「你們沒有資格!」馬萊哈雅蒂手中的刀還架在柯內里斯的脖子上。她正要回嘴,卻被大君制止了。
「我的女元帥或許魯莽—」蘇丹的聲音威嚴而宏亮:「但是她有義務對任何亞齊潛在的敵人提出質疑。現在,低地人,回答我的問題」
「你們是葡萄牙的朋友還是敵人?」蘇丹又補充了一句:「你的回答,決定馬萊哈雅蒂手中這一刀的位置。」
儘管柯內里斯的手腳癱軟,但是在這生死交關的時刻,他的腦袋動得飛快:
「從一進入宮廷開始,蘇丹就不斷吹捧『歐洲的皇帝』哈布斯堡王族、稱頌西班牙的偉大,看來蘇丹對西班牙似乎是很尊敬的;但是對話中,蘇丹又透露出他對英格蘭打敗西班牙無敵艦隊的事蹟相當了解,還稱伊莉莎白『了不起』—蘇丹對西班牙、葡萄牙的態度似乎曖昧不清。班達亞齊港口停泊了四艘葡萄牙商船,沒有武裝,代表亞齊跟葡萄牙已經簽訂了貿易合約;我如果說我是葡萄牙的敵人,看來是死路一條。」
柯內里斯張開嘴、正要回答「我們是葡萄牙的朋友」,他卻看到了馬萊哈雅蒂眼中的仇恨。
他的腦海中飛快閃過剛剛一分鐘裡面發生的所有細節:「憤怒的女元帥說我們是『貪婪的歐洲人』、『白色惡魔』、『又要來侵略我們』,一副就是跟歐洲人有國仇家恨的樣子。」
蘇丹老謀深算,但是這個憤怒的女元帥可就不一樣了。
他吞了一口口水。
「西班牙和葡萄牙說,天下的海洋都是他們的,想要獨攬亞洲與美洲的貿易。」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回答:「低地不接受這件事情:我們是葡萄牙的敵人。」
一陣嘩然,宮廷賓客彼此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哈!真有趣!」蘇丹竟然笑出聲來,緊繃的宮廷充斥著一種古怪滑稽的氣氛:「這些低地人竟然不知道葡萄牙是亞齊的朋友、跟亞齊有和平貿易的合約呢!」
賓客們趕忙附合蘇丹發出笑聲,但是眼中透露出對柯內里斯悽慘下場的憐憫。
「賭錯了嗎?」柯內里斯慘然地緩緩抬頭,看向他的死神、女元帥馬萊哈雅蒂—卻發現女元帥的表情比剛才冷靜很多;儘管刀鋒沒有從他的脖子上移開,卻也沒有更進一步。
「罷手吧,馬萊哈雅蒂,妳看看妳把這些愚蠢的低地人嚇得直打哆嗦。」蘇丹繼續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聲音說話:「他們遠道重洋而來,竟然不知道亞齊和葡萄牙的關係,真愚蠢哪,差點把命給送了。」
一名侍衛上前遞上刀鞘,馬萊哈雅蒂收刀入翹,一言不發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但是寬宏大量的蘇丹,不計較這些。」蘇丹揮了揮手,侍衛們上前,將柯內里斯攙扶起來:「我才不管你們歐洲人的家務事呢。坐吧,低地人!」
「什麼情況?我死裡逃生了嗎?」柯內里斯腦中一片混亂,但是他還是向大君行了跪拜大禮:「感謝大君的不殺之恩。」
「罷了罷了,看來你對亞洲的了解,還不如我對歐洲的認識呢。」蘇丹讓兩兄弟入座,「竟然不知道從六年前開始,我就允許駐紮在柔佛(Johor,今日的馬來西亞柔佛州,在一五九九年的柔佛包含了現今的新加坡)的葡萄牙人前來採購胡椒了。」
「我的確是不知道。」柯內里斯在心中嘀咕:「上次到萬丹的時候,我還聽說麻六甲海峽的兩大勢力—葡萄牙控制的柔佛和穆斯林控制的亞齊水火不容呢。」
「看來這次遠航是失敗了。」柯內里斯的表情相當沮喪,一臉苦楚。
「低地人,不要這麼沮喪。」蘇丹換上了一副親切的表情:「今天是穆斯林新年夜宴,在阿拉的保佑下,好事會發生的。」
「來吧,我的賓客們,誤會已經解開,現在讓我們好好慶祝新年吧!」蘇丹雙手高舉:「讚美真主!」
班達亞齊港口
通宵達旦的夜宴後,宮廷使者領著德郝特曼兩兄弟回到了港口。一路上,兩兄弟一言不發,極其疲憊。
在經歷過生死關頭後,兩兄弟完全無法享受蘇丹那華奢的宴請,行屍走肉地度過了一個不眠的夜晚。
走出了密林,傳來陣陣海風,柯內里斯往海面上看去,雄獅號和雌獅號依然下錨在外海;船上燈火通明,想必是在焦急等待兩人的音訊。
宮廷使者陪著兩人到了岸邊,上了接駁小船。就在兩兄弟喪氣地準備離岸、回到商船上時,宮廷使者卻喚來隨從捧上了一個裝飾精美的盒子,說是蘇丹賜給他們的禮物。
「大君賜給我們禮物?」菲德烈懷疑地問道:「我以為我們是不受歡迎的外國人?」
使者打開了盒子,清晨的陽光照射在盒中事物上,一片金黃耀眼。
那是一把用純金打造的波紋雙刃劍。
「低地人,請接受蘇丹的餽贈還有御令:」宮廷使者將波紋劍交給柯內里斯—柯內里斯腦子一片混亂。
「萬王之王亞齊大君願意跟來自低地的貿易商簽訂貿易同盟協定。」宮廷使者朗聲念出蘇丹的旨意:「蘇丹願意用兩千芭哈的胡椒填滿低地人的商船,讓你們滿載而歸。」
「兩千芭哈的胡椒?」兩兄弟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其中一千芭哈的胡椒,由低地人在市場上採購;另外一千芭哈,則是蘇丹私人的禮物。」宮廷使者繼續宣讀著:「作為對蘇丹慷慨的回報,低地人必須將兩艘武裝船以及船上的傭兵投入即將發生的戰爭,加入亞齊的陣線,成為蘇丹的先鋒部隊。」
「只要打贏了這一戰,低地人就能得到兩千芭哈的胡椒。」
「慢著,」菲德烈打斷了使者:「什麼戰爭?」
「對柔佛的戰爭。」使者面無表情,他只是宣讀蘇丹意志的機器:「萬王之王即將派出千百條戰船,越過麻六甲海峽,一舉消滅我們的宿敵──柔佛」使者的語氣中充滿了憎恨:「還有控制柔佛的葡萄牙人。」
「亞齊不是跟葡萄牙簽訂了貿易合約嗎?」菲德烈追問:「蘇丹自己說的:他在六年前開放了與柔佛葡萄牙人的通商。」
「那是萬王之王的緩兵之計。我們得到葡萄牙人的白銀,壯大自己的艦隊,最終的目的,」使者輕蔑地笑了一聲:「就是將這群葡萄牙寄生蟲還有我們的百年仇敵柔佛一舉消滅!」
柯內里斯沉吟了半晌:「如果我們說『不』呢?」
「那麼你會發現,無論你出多高的價碼,一粒胡椒都買不到;蘇門答臘、爪哇、甚至是馬來半島與印度,任何敢跟低地人貿易的國家,都會承受亞齊的怒火。」使者撂下最後一句狠話,轉身離開:「你們好自為之。」
宮廷使者乘著大象離開了港口。柯內里斯望著使者的背影,再看看手中黃澄澄的波紋雙刃劍,陷入沉思。
「柯內里斯,蘇丹到底在搞什麼鬼?」菲德烈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他太難以捉摸了,就像這把雙刃劍一樣,不知道要向誰砍去。」柯內里斯和弟弟一起登上小船,往雄獅號駛去。
「我唯一清楚的,就是我們被亞齊大君玩弄於股掌之中,」雄獅號的船影越來越巨大,柯內里斯作出了結論:「而且逃不出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