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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汪洋隔相思

2019-08-22

你是否看過,在繁華都市一角,一間印尼小館靜靜矗立?你是否聽過,在熱鬧市集中,一陣帶著中國湖北口音的響亮叫賣聲?


這些來自異國的文化隨著時代變遷,正一點一滴的融入臺灣。而說到文化融合,就不得不提到當中的重要角色──外籍配偶,也就是我們口中所說的「新住民」。


根據行政院統計:截至 2019 年為止,生活在臺灣的外籍配偶總數已經超過 54 萬人,其中超過 34 萬是來自中國,近 11 萬來自東南亞國家,其餘諸如韓國、日本等國家也佔有一定比例。[1]他們的存在,不但為臺灣帶來了更為豐富的多元文化,也為這座島嶼形塑了全新的風貌。然而,新移民面對的辛酸血淚,卻鮮為人知。


林筱帆與家人和在湄洲媽祖像拍的合照(受訪者提供)

二十七年前,中華民國政府大筆一揮,決定開放陸配定居臺灣,彼時臺灣的經濟相較中國,發展十分迅速。[2]中國人對臺灣的印象,多半是繁榮富庶,開放中配的決策,遂讓中國吹起一陣遠嫁臺灣的風潮。


而林筱帆──我那幾乎是獨自扶養一對女兒成人的母親,便是在此背景下,離鄉背井來到臺灣。從她口中娓娓道來的故事,說盡了當時新移民女性的艱難,也讓我見證了一名身在異鄉的女性輾轉曲折的生命歷程。


「哎呦這是妳女兒的福氣欸!要好好珍惜啦,臺灣發展的那麼好,妳女兒嫁過去一定是去當少奶奶享福啦!」


林筱帆結婚時所留畫面(受訪者提供)

帶著諂媚假笑的媒婆說的天花亂墜,在她口中的臺灣,彷彿人人嚮往的極樂天堂。於是林筱帆的父母信以為真,儘管心中滿是不捨,但當時的風氣,若二十二歲以後還未出嫁,就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娘。再加上媒人一再強調男方條件優渥,為了女兒的終身幸福,他們還是選擇放手一搏,讓女兒遠嫁臺灣。然而現實與想像的落差卻殘酷到令人無法直視。初到臺灣,人生地不熟的林筱帆,受到的待遇著實稱不上友善。


在初為人母時,林筱帆的丈夫並沒有給予她多少關懷。因為害喜嚴重,她在懷胎三月後,便隻身一人回中國的娘家待產。直到生產後第四個月,丈夫才初次現身。而這樣冷淡的態度,在日後更是變本加厲。


「嘖!又是女生⋯⋯妳的肚子怎麼這麼不爭氣!」目睹第二個女兒順利降生後,林筱帆的丈夫沒有絲毫的喜悅之情,只留下充滿嫌棄的碎念和不耐。


儘管如此,林筱帆並沒有就此放棄她的婚姻。舉凡下廚、打掃、孝順公婆等一切能做的事情,她都兢兢業業的努力做好,力求當一個無可挑剔的賢惠妻子。然而丈夫對她的努力始終視若無睹,甚至因為種種瑣碎小事而動輒加以斥罵。


一日,正在工作的林筱帆接到這麼一通來自丈夫的電話。電話中的好聲好氣,是如此罕見。


「老婆,妳待會回來跟我去簽個名啊,妳放心,是賺錢的好事,沒有什麼危險的。」然而,林筱帆早就知道丈夫因為炒股欠債信用不良。多次被丈夫偷印身分證的她,早有了警戒心,斷然拒絕了丈夫的要求。


「不簽是不是?很好,妳看妳回來怎麼死的。」眼見勸說不成,男人撂下狠話後,氣沖沖地掛了電話。


當晚,林筱帆被自己的丈夫鎖在家門外。她站在家門口前看著緊閉的大門,在越來越深的寂靜夜色裡痛哭失聲。聽到這裡,對於自己父親所作所為感到難以忍受的我,忍不住皺眉問道:「那時候為什麼沒有嘗試讓警察局介入或是跟其他人求助呢?」


「當時我哪裡知道這些呀!剛來臺灣人生地不熟的,連個能說話的朋友都沒有,就只想著為了妳們再辛苦都要忍下去啊。」


母親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笑著。


因為母親的堅強而忍不住感到心疼的我又問到:「那萬一⋯⋯忍不住了呢?」


林筱帆父親在婚後從中國寄給她的書信(受訪者提供)

 「忍不住就偷偷躲在房間哭呀,偶爾我也會哼一哼小時候的童謠,想著我爸爸媽媽的臉就不那麼難過了,我到現在還記得歌詞呢。」


說罷,母親輕輕的哼起那首歡快的兒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裡的春天最美麗!小燕子,告訴你,今年這裡更美麗⋯⋯」


在母親溫柔的歌聲中,我彷彿看見了那個正值桃李年華的女孩,站在望不見盡頭的金黃田野裡,微風輕輕吹拂過她的裙擺,而她笑得歲月靜好。


不知不覺,我竟濕了眼眶。


歲月的齒輪飛速轉動,鏡頭拉到現代。轉眼,那不受父親喜愛的二女兒已經就讀國一。生來一副倔強脾氣的她,想當然與父親時有摩擦。而在一個悶熱的仲夏夜裡,這樣的摩擦轉換成了激烈的咒罵與追打。


被女兒的哭泣與丈夫的叫罵聲驚醒的林筱帆,跌跌撞撞的下樓後,首先映入眼廉的便是高舉著掃把、臉色陰狠的男人,追趕著四處逃竄、哭成淚人的女兒。那一刻,她再也受不了這個男人的瘋狂。


林筱帆奮力撲了上去,以自己單薄的身軀護住女兒,死死盯著眼前的男人。


「你瘋了是不是?再敢碰她一下我跟你拼命!」她咬牙切齒,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般一字一句的說著。


趁著二人爭執的空隙,林筱帆的女兒用顫抖到不能自己的手撥打了 110。當警車呼嘯的聲音自街角響起,這場鬧劇和束縛了林筱帆十幾年的婚姻,也終於宣告落幕。


「幸好我當時選擇了報警,現在看來還真是個機智的決定。」我笑了笑,很是厚臉皮的自誇。


「好啦,那麼最後一個問題,妳認為除了婚姻上的困難和思鄉,還有哪些是外籍配偶會遇到的煩惱呢?」


「除了這些,大概就是當時的臺灣人對於我們這些嫁過來的人,不管是陸配也好,東南亞那邊也好,都覺得是因為貪夫家的錢才嫁過來,對我們很不屑。像是那時候我要幫客人洗頭,結果客人一聽到我是中國來的就很嫌棄的說要換人,甚至更過份的人會因為我們是外配,就出言性騷擾或亂摸。」


母親說起這段往事時皺了皺眉,顯然是對當時的遭遇記憶猶新。


「不過現在就好一點了啦,希望以後臺灣這塊土地能夠對我們這些離鄉背井的人更友善一點。」語罷,她帶著些許釋然的笑了。那純樸笑容裡,寄託的是對臺灣這塊土地未來的展望和希冀。


從《離/我們的買賣,她們的一生》裡,我們可以發現林筱帆既是萬千新移民女性的其中一位,也是這個族群的命運縮影。在時代浪潮的襲捲下,儘管她們面孔相異,卻近乎諷刺的擁有平等的悲傷宿命。


此外《不要叫我外籍新娘》一書則赤裸裸的展現了現實層面裡,我國的社會制度以及風俗民情對這群新移民女性的不友善。面談機制和結紮補助裡隱含的歧視意味也好,部分臺灣人對於外籍配偶滿是傲慢和偏見的優越感也好,都為遠渡重洋來台的她們帶來了難以抹滅的傷害。


而中山大學論文:《大陸女性配偶在台灣生活適應之探討以台北縣市為例》,更是以清晰明確的文字指出外籍配偶在居留權、身分證乃至工作權上遭遇的種種不合理限制。此外他亦通過深度訪談的模式,為我們勾勒出這群備受壓迫的女性,在這滿是荊棘的新移民道路上究竟遭遇多少難關。


誠然,近幾年在人權意識的進步下,政府為了讓離鄉背井的新移民們更好的融入臺灣而推行了不少政策。但不可否認的是,那些根深蒂固的歧視和尚待修改的不合理法條,至今仍是外籍配偶們心中的痛。


歷史是無數記憶的傳承,而未來又是構築歷史的地基之上,因此我期許,在未來的世界裡,這座我所熱愛的島嶼,能夠建構起一個不只是繁榮興盛,還能夠兼容並蓄的社會。


雖然這樣的期許並非一蹴可及,文化的碰撞往往伴隨衝擊,人性的複雜亦是難解謎題,但只要居住在這片土地的人們都能夠懷抱彼此並攜手前行,我相信終有一日,名為臺灣的島國會成為能夠接納任何人的一方樂土。


林筱帆及兩個女兒在臺北市陽明山之合照(受訪者提供)


[1] 行政院主計統計處綜合統計處,〈國情統計通報第152號〉,2020/6/12。


[2] 蔡佳珊,〈【年度企畫專題:唐山過台灣】大陸配偶在台灣 卸下嫁衣之後〉,經典雜誌,2020/6/12。

參考資料
  1. 夏曉娟,《不要叫我外籍新娘》。臺北:左岸文化, 2005。
  2. 外籍配偶、四方報,《離/我們的買賣,她們的一生》。臺北:時報文化,2013。
  3. 吳慎撰,〈大陸女性配偶在台灣生活適應之探討—以台北縣市為例〉。高雄:國立中山大學大陸研究所碩士在職專班,2004。
  4. 〈國情統計通報第152號〉,行政院主計統計處綜合統計處,2019年8月14日,2020年6月12日。
  5. 蔡佳珊,〈【年度企畫專題:唐山過台灣】大陸配偶在台灣 卸下嫁衣之後〉,經典雜誌,2020/6/12。
文章資訊
作者 蔡玉婷
刊登日期 2019-08-22

文章分類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