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小雅.正月》「赫赫宗周,褒姒滅之」,相信讀者們都熟知西周滅亡的故事,正是周幽王寵愛褒姒,為了美人不惜烽火戲諸侯,最後孔子心目中的理想時代就敗在那「微微一笑很傾城」的褒姒手裡。
然而事實上,一個王朝的覆滅原因往往很複雜,必然不是一介弱女子可以輕易左右,且讓小邦周帶著各位重新認識西周晚期那動盪不安的局勢吧!
話說西周晚期的周王室已江河日下,此時王都的西北方,存在著能夠迅速打到家門口的外敵——玁狁,周在江漢地區的南疆也是動盪不安,必須屢屢征伐叛服不定的南夷與南淮夷。雖然有不少西周晚期的銅器銘文記載了周人擊敗玁狁、南夷、南淮夷的赫赫功績,但這並不代表周人所披靡,玁狁望之生畏。
如果說西周晚期的銘文所誇耀的功績大多與征伐玁狁、南夷、南淮夷有關,那麼反過來說這三者就是此時周人最嚴重的外患。
也許有人會問,銘文上記載的都是功績,那不就意味已經戰勝這些外敵了嗎?
倘若如此,周人英明神武、百戰百勝,那為何西周還會滅亡?可見不能直接全盤相信銅器銘文的記載。理由在於,銅器大多用於祭祀、宴飲,這些宗教、禮儀活動的目的,在於作為子孫的主祭者向祖先、神靈祈福,在此情況下,銅器銘文必然充滿溢美之詞,只講好事,不提壞事。實際上的情況很可能是周人與玁狁有來有往,互有勝負,但銅器銘文基於前述祭祀祈福的功能,只會銘刻周人打勝仗,受到賞賜的榮耀時刻。
相對於此,《詩經》部分篇章則透過諷刺手法,傳達些許西周晚期的人對於時局不滿與絕望的心情。
《詩經》所展示的西周晚期,是一個充滿混亂與失望的時代,此時周人不僅在西北及南疆的軍事行動皆成效不彰,政權內部離心離德,權力核心內鬨不斷,官員也過得不是很開心。這已經不是有沒有退休金養老的問題了,而是如何在亂世求生的生死關頭。
《詩經.小雅.十月之交》從天文異象開始,將日蝕、天災如地震、山崩,河水斷流都歸咎於執政當局。接著,詳細地描寫人禍,不外乎主政者(皇父)結黨營私,導致朝綱廢弛。當國家真正遇上大難時,所謂的朝之重臣紛紛「跳船」。皇父率其僚屬班底離開王都,駕著車馬事先離開王都避禍,留下逃不掉的人獨自面對爛攤子。
〈十月之交〉的作者可能屬於異議分子,又無有力靠山,在政治鬥爭時還慘遭皇父整肅。皇父不採納作者的意見就算了,還要趕走作者。皇父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除了強拆作者的房屋,停掉作者田地的水,皇父還當面跟本詩作者說:「予不戕,禮則然矣」,直譯成白話是:「我沒有要戕害你的意思,按照禮則我們應該如此」,從當代臺灣社會的語境,簡直可以將皇父的話理解成:「我是為你好,我們一切依法行政」。
在西周晚期與〈十月之交〉相類似的說法層出不窮,我們大抵可以勾勒出周厲王以降至幽王的政治氛圍。這段時間周人所統治的核心地區渭水流域天災不斷,天災進而導致人禍,在饑饉的威脅下,《詩經.大雅.召旻》的作者感嘆自己官位遭黜,而昔日地位低下,僅能吃糙米者,今日卻得以吃精米,說著說著就不禁開始緬懷周初盛況。
在那個文治武功輝煌的時代,一切蒸蒸日上,周人的疆域每天都在擴大,對比詩人所處的衰敗年代,則是國土日蹙,無能昏聵的統治階層,帶著周邦朝著滅亡的道路加速前進。
西周晚期雖然衰敗,周宣王勵精圖治,一度力挽狂瀾,但史實的全貌可能也不完全如此。《詩經.大雅.江漢》、《詩經.大雅.常武》歌頌對東南的兵威,召公虎與宣王的勇猛,在《詩經.小雅.四月》呈現的卻是南征時,行役者的悲涼、自傷的情境。行役者感嘆長江、漢水之盛,主宰南方的諸水分枝,但朝中政事卻未能如願走上正軌。
《史記.周本紀》可知宣王晚年西周復衰,王師敗於姜氏之戎,南國之師全軍覆沒,導致宣王必須太原料民以補充軍力、擴充財源。也可知前述宣王中興、召公虎平定四方的功業僅是曇花一現,至此已煙消雲散。
眾所皆知,西周是在幽王在位時因為犬戎攻陷豐、鎬而滅亡,這場大禍的直接原因是幽王欲立褒姒之子,而廢掉太子宜咎,導致宜咎的外公申侯與幽王對立,使得犬戎輕易攻入豐、鎬。但西周的滅亡有更深遠的因素,如長期的政治動盪、西北與南疆的軍事危機。宣王中興僅是垂死政權的迴光返照,長期軍事行動造成國力嚴重耗損,使得大敵當前,周人卻沒有足夠的力量反擊。
周幽王廢掉太子所引起的新矛盾,實際上僅是壓垮西周政權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