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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奴婢之身到權力巔峰:揭開上官婉兒的謎樣死因

巾幗宰相上官婉兒

在中國歷史上,有一名女性政治家,她非皇親國戚,還是官奴出身,憑藉其出眾的文采,成為皇帝器重的左右手,她就是有「巾幗宰相」之稱的上官婉兒。《資治通鑑》記載,上官婉兒在誅除韋后的政變中,遭李隆基(後來的唐玄宗)處死,千年來她的死未曾引起史家質疑,直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鄭雅如,在 2012 年的論文中指出婉兒之死別有隱情;驚奇的是,彷彿回應研究者的召喚,2013 年上官婉兒墓誌出土,印證了鄭雅如早前的推測。讓我們從古代文獻與新出墓誌抽絲剝繭,一窺上官婉兒真正的身分定位與死亡真相!
上官婉兒模擬像,妝髮服飾參考自唐永泰公主墓中的仕女圖。(Source:研之有物)

翻開中國歷史,無論是皇帝或官員,政治參與者以男性居多,鮮少有女性能夠參與其間。少數參政的女性,多半擁有皇家血統或嫁入皇室,但有沒有可能,一名女性不是憑藉家世或婚姻,僅靠著政治才能而得到參政機會?
 

有,生於唐代的「上官婉兒」就是這樣一號人物。
 

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鄭雅如,從事中國中古女性史研究,她對唐代前期女性預政發展的考察,揭開了上官婉兒被史書遮掩的官僚身分,釐清其死因竟與性別窠臼打壓女性預政脫不了干係。
 

鄭雅如開始關注女性史,與臺灣社會脈動的發展正相呼應。她回憶自己上大學的九〇年代,正好是臺灣婦女運動蓬勃發展的時期,如 1993 年的鄧如雯殺夫案,凸顯家庭暴力對女性人身安全的威脅,催生了重要的《家庭暴力防治法》。
 

當時社會也在討論《民法》親屬篇的修訂,揭示沿用多年的法條處處流露以男性為中心的家父長思維,這些都讓鄭雅如意識到法律及社會仍存在嚴重的性別不平等:「女權就是人權!想像套用這套《民法》,結婚為人妻就失去居住遷徙的自由;兩造離婚,子女監護權也直接歸父親,好像還活在前現代。」
 

在社會事件的觸發下,鄭雅如選擇跟隨李貞德教授研究性別史。對她來說:
 

理解女性的過去,才能更深刻的理解女性的現在與未來。

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鄭雅如副研究員(Source:研之有物)

出身官奴的天才少女

在影劇中,上官婉兒隨侍在武則天身旁,是女皇最得力的秘書。但其實在歷史上,上官婉兒的地位與成就不僅如此。她是唐中宗朝的文壇領袖,專為皇帝草詔、位同宰相,掌權期間提倡廣設文館、大力推舉學士,在文壇與政壇都具有極大的影響力。
 

如今人們常以「巾幗宰相」概括她的成就與地位,這樣的評價在中國歷史上幾乎絕無僅有。究竟這名非皇親國戚的文藝少女,是怎麼攀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政治巔峰?這得從上官婉兒的身世談起。
 

上官婉兒出身官宦之家,祖父上官儀是唐太宗貞觀年間進士,於唐高宗時期出任宰相。高宗曾對武后不滿,動了廢后的念頭,召上官儀前來議事,並命他草擬廢后詔書。
 

武則天收到身邊耳目通報,急急趕來阻止,高宗在武后面前不敢再提廢后,又怕武后日後埋怨,於是讓上官儀背了黑鍋,後來冠上偕同廢太子梁王謀反等罪名,將上官一族抄家,女性親眷沒入掖庭、淪為官奴婢,當中包含了襁褓中的婉兒與其母親。
 

《舊唐書》形容婉兒「有文詞,明習吏事」,成長於宮廷的她,年紀輕輕就嶄露文學天賦、熟悉政治事務,這應該跟唐代宮廷對宮女教育的重視有關。此外,婉兒的母親出身滎陽鄭氏,是中古時代重要的士族,應該也受過良好教育,可以身兼女兒的啟蒙導師。
 

儘管婉兒在宮中的身分卑微,但她的資質並沒有被埋沒。武則天敏銳地注意到這名後宮中的天才少女,將她留在身邊協理文書,年僅 13 歲就受封為五品才人。
 

《唐詩紀事》記載,唐中宗命群臣作詩,由上官婉兒評選一首為新翻御製曲。眾臣圍繞著綵樓上的婉兒,只見「須臾紙落如飛」,婉兒評詩速度敏捷,毫不留情地擲下被淘汰的詩篇,並當眾做出令人心服口服的評語,凸顯婉兒的文學素養深受世人傾慕。(Source:研之有物)

皇后秘書還是皇帝伴侶?

唐太宗時期武則天入宮,最初也是受封才人。但與上官婉兒不同的是,武則天是太宗的妾室,婉兒則是輔佐皇后的女官。為何上官婉兒的名銜會與妃嬪(內官)名銜相同呢?
 

鄭雅如以「舊瓶裝新酒」形容此現象,推測最初應是由後宮之主武則天主導,透過借用妃嬪名銜的方式,提拔專屬皇后的女性幕僚。
 

唐高宗龍朔二年(662 年),朝廷曾在更改中央政府機關與職位名稱時,一併改動後宮內官的名銜。新的名銜有淡化內官為皇帝伴侶的傾向,凸顯其首要定義應是皇后的官僚,此舉傳達皇后「治內」與皇帝「治外」同等重要,皇后對於國泰民安,也負有一半的權力與責任,就此合理化武則天的掌權。
 

根據《唐會要》整理的新、舊內官名銜與品位(Source:陳弱水、鄭雅如,圖:研之有物)

新名銜實施了八年後又恢復舊制,原因不詳。鄭雅如分析,新名銜或許已完成武則天樹立皇后權威的階段性任務,繼續強調皇后「治內」,反而有礙其向外擴權。
 

雖然名號復舊,婉兒受封「才人」卻是為武后起草文書,可見其身分仍是從屬於皇后的女性官僚。武則天稱帝後,婉兒更受命處理百司奏表、參與國政決策。即使經歷神龍政變,武則天被迫退位,婉兒仍被唐中宗留用,且晉升為二品昭容,專為皇帝起草詔書。
 

起草詔書的工作並非只是皇帝的傳聲筒,往往也參與軍國大事的討論,過去經常由宰相兼任。即使在女皇武則天的時代,還是由外朝男性官員入宮參與草詔,但中宗時期卻是由婉兒單獨負責,可見她十分受到皇帝器重。
 

從五品才人到二品昭容,上官婉兒的地位與權勢不斷提升,顯示女性預政在唐中宗時期持續發展,甚至進一步比照官品、取得官僚的待遇與特權。
 

命喪皇位爭奪戰

上官婉兒能獲得武則天、唐中宗兩代君主的重用,又能以出眾的文采博得百官認同,足見她的政治能力與文學才華在當時備受推崇。但一介女子勝過萬千男兒的耀眼鋒芒,可能也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唐中宗晚期,宮中有兩派勢力相爭皇帝大位,一派為中宗的妻子韋后、女兒安樂公主;另一派為中宗之弟相王(後來的唐睿宗)、妹妹太平公主、加上相王之子李隆基(後來的唐玄宗)。
 

皇位爭奪關係圖:相王派 vs. 韋后派(Source:研之有物)

中宗死後,太平公主與李隆基聯合發動誅韋(韋后)政變,上官婉兒在這場動亂中不幸喪生。在北宋司馬光主編的《資治通鑑》中寫到:
 

及隆基入宮,昭容執燭帥宮人迎之,以制草示劉幽求。幽求為之言,隆基不許,斬於旗下。

上官婉兒在政變中,手拿最初主筆的中宗遺詔,帶領宮人前來迎接李隆基入宮。詔書表明:中宗死後,由相王輔政。相王是李隆基的父親,換句話說,這封遺詔可證明上官婉兒支持相王,與李隆基是友非敵。
 

婉兒在誅韋政變發生時不但沒有逃匿,反而以支持者的姿態主動相迎,但顯然李隆基並不領情,最終下令將她斬殺。
 

上官婉兒死亡之謎

上官婉兒墓誌,2013 年考古挖掘出土於陝西省咸陽市渭城區。(Source:陝西省考古研究院)

為何李隆基要殺上官婉兒?事實上,婉兒之死沒有確切的罪名,在政變後列出的罪臣名單中,並沒有她的名字。換言之,上官婉兒其實死得不明不白。
 

史傳記載,婉兒曾在中宗時期依附武則天的侄子武三思,並將武三思引薦給韋后,讓武氏家族再次專權於朝堂。而武三思的兒子武崇訓是安樂公主的首任駙馬,兩人曾密謀罷黜太子李重俊,好讓公主有機會取得儲君身分。
 

這些記載似乎暗示婉兒依附武三思,並且與韋后、安樂公主同黨,因此受到政變波及。但鄭雅如認為,事情並沒有這麼單純。
 

首先,當時朝中依附武三思的官員很多,其中不少男性官員在政變後仍然得到重用,顯然這並非大罪。何況婉兒曾草詔由相王輔政,一旦相王即位,也算得上是功臣。
 

此外,鄭雅如捕捉史傳中的蛛絲馬跡,推測中宗後期,婉兒與相王、太平公主應屬同一陣營,並非韋后一黨。這個推測,隨著 2013 年上官婉兒墓誌的出土,獲得直接證據的支持。
 

此篇墓誌花了許多篇幅,描述婉兒如何力勸中宗壓制韋后,勿立安樂公主為儲君:
 

上官婉兒墓誌銘拓片(Source:研之有物/Wikimedia

可惜中宗沒有接納婉兒的諍諫。婉兒為求自保,請求辭官或出家避世,中宗也不同意,不得已甚至服毒自盡,險些喪命。這反映當時兩派鬥爭激烈,婉兒身處旋渦中心,對抗韋后一黨實屬凶險萬分。
 

婉兒的死留有爭議,還可以從《資治通鑑》中「幽求為之言」這句伏筆看出端倪。劉幽求是政變的主謀之一,也是李隆基的親信,但他卻為婉兒向李隆基求情。這說明劉幽求明白婉兒不該死,且殺婉兒根本不在原先的計畫中。
 

既然從當時的政治氛圍、黨派分野,都說不通婉兒該死的理由,那麼李隆基為何堅持斬殺上官婉兒呢?

 

李隆基最深層的恐懼

在誅韋政變中,李隆基似乎刻意削弱所有女性預政者的力量。他不只剷除韋后一黨,還誅殺、流放因武則天而崛起的武氏宗族。
 

此外,在政變後,李隆基短暫獲得獨掌大權的機會,他便趁機廢了公主府。「公主開府」是唐代女性預政的重要指標,這麼做必然會觸怒同黨的太平公主,但李隆基仍執意如此。
 

鄭雅如爬梳了李隆基的種種作為,推測他對「女性預政」的態度,與自己的伯父(中宗)、父親(睿宗)不同,可能極為厭惡。從此角度來看,身居高位、草詔有功的上官婉兒,無疑會是李隆基杜絕女性預政的重要阻礙。
 

婉兒相當於兩朝宰相,假使她不死,等到李隆基的父親睿宗登基後,可能會繼續重用婉兒。若再結合太平公主的勢力,極有機會形成一股參政的「女力」,令李隆基備感威脅。
 

歷經武則天、中宗的統治,女性預政取得極大的發展,只要上官婉兒還活著,她在朝中就擁有不可忽視的政治影響力,而似乎在李隆基眼中,這樣的影響力不應由女人所擁有,這才是李隆基即使披上錯殺功臣的罵名,也要除掉上官婉兒的真正原因。

延伸閱讀
  1. 鄭雅如個人網頁
  2. 【中研院研之有物】死了上官婉兒之後:女禍史觀如何洗白唐玄宗的黑歷史(下)
  3. 【影片】中研院歷史文物陳列館:文物裡的故事〈墓誌與中國中古女性史研究〉
  4. 鄭雅如(2014),〈唐代前期預政女性身分的官僚化—從上官婉兒墓誌談起〉,《中國史學》(東京:中國史學會)24:87-102。收入游鑑明主編,《中國婦女史論集》十二集(新北:稻鄉出版社,2017.2),頁 63-93。
  5. 鄭雅如(2012),〈重探上官婉兒的死亡、平反與當代評價〉,《早期中國史研究》4.1:111-145。
  6. 〈重探上官婉兒的死亡、平反與當代評價〉修訂版,收入游鑑明主編《中國婦女史論集》十一集(新北:稻鄉出版社,2014.10),頁 7-40。
文章資訊
採訪撰文 謝宜安
責任編輯 田偲妤
美術設計 蔡宛潔
刊登專欄 研之有物
刊登日期 2025-04-11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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