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口可樂、Dr. Enuf、Red Bull 真的抗疲勞嗎？細數那些風靡一時的時代飲料

上一篇文章中我們提到美國食品、藥物及化妝品法案的成立，讀到這裡，大家一定會覺得奇怪，既然有了食安法管制，一開始以萬靈丹形式上市的可口可樂為何可以生存下來呢？那就不得不再談一下可口可樂之後的命運了。

由於彭伯頓沒有生意頭腦，加上消費者不捧場，最後他只能將可口可樂的專利在 1887 年，以 2300 美元（大約現今 55497 美元）的代價，賣給另一位藥師阿薩．凱德蘭（Asa Candler）。

凱德蘭深知推銷與廣告的重要性，砸下重金於全國替可口可樂宣傳，同時免費送出試飲券，因此短短十年之間，可口可樂營業額暴增 40 倍，成為全美市占率第一的飲品。

有趣的是，1889 年美國和西班牙發生戰爭，為了籌措軍費美國政府不得不對藥品加重稅率。凱德蘭評估之後，覺得可口可樂以「藥品」販賣得不償失，才將它退出「Patent Medicine」的市場，專心以飲料方式推銷，使它在 FDA 成立後逃過誇大療效、標示不清的查緝，否則今日可口可樂能否以相同面貌存在，仍是未定之數。

讀者們看了上述故事，相信對於我將可口可樂稱為一種「時代飲品」應該沒有意見。它是 Soda Fountain 與 Patent Medicine 盛行下的產物，最後，因為主事者專心把它當成「飲料」來推銷，才造就今日如此傳奇的一頁。

不過隨著醫學研究日益進步，讀者對於之前所說「能量飲料（energy drink）」一定有相同感悟，畢竟它也是一種時代觀念推動的飲品，但這種觀念是否正確？我先賣個關子，請大家耐著性繼續看下去，從下面的敘述裡找答案。

機能飲料的濫觴始於 1949 年，當時民眾平時喝的飲料，除了前述有加糖的碳酸水之外，頂多添加其他水果風味的人工甘味，但是一位芝加哥的化學家卻另闢蹊徑，發展出另一種時代飲品。

這位化學家叫比爾．史華滋（Bill Swartz），他常聽到周遭的工作夥伴抱怨疲累，而且談到可能是食物中缺乏維他命所導致，於是史華滋心有所感，以一般氣泡飲料為基底，加入咖啡因、維他命Ｂ群以及檸檬汁。

為何史華滋的同事沒有工作活力是因為食物裡缺乏維他命？原因很簡單，維他命是當時的新興玩意，被商人製成各式各樣的錠劑宣傳，讓消費者當成營養補充品服用。

二十世紀初，研究腳氣病的波蘭化學家芬克（Funk）認為，米的外殼（husk）有種胺類（Amine）物質，缺乏該胺類物質是造成腳氣病的原因。他稱此種胺類對人體很重要（vital），於是將「vital」、「Amine」兩字，組合成「維他命（vitamin）」，主張人體若缺乏維他命便會出問題。

1912 年，英國化學家佛瑞德克．霍普金（Frederick Hopkins）爵士進一步推進維他命相關研究。他以「單純化」的食物為設計，做出可能缺乏營養素的菜單來餵食動物，慢慢找出各種維他命缺乏時的症狀，我們才知道缺乏維他命Ａ引起夜盲症，缺乏維他命Ｂ2會有口角炎，而骨質疏鬆現象是缺乏維他命Ｄ。

於是各種維他命被做成藥片上市，商人們鼓吹消費者要多加服用，做為一種營養補充。殊不知這些維他命是治療疾病用的，並非真正必要的食品，無奈這種觀念至今仍充斥於一般民眾之間，也算是商人行銷廣告的厲害。

史華滋腦筋動得快，將維他命混入飲料做為處方，但他沒有製造的經驗及設備，於是在雜誌中刊登廣告，想找合作夥伴。而後田納西州將森市（Johnson City）有家「Tricity」飲料公司的負責人查理士．高登（Charles Gordon）主動來找他，兩人一拍即合，創造出Dr. Enuf（Enuf 諧音 Enough，有「足夠」的意思），將之塑造成「能量補充（Engery Booter）」飲料，同時宣傳其中有可以提神的維他命Ｂ群。

上述這種沒有科學根據的說法，時至今日還被各種提神飲料或維他命補充品沿用，尤其「以含有維他命Ｂ群自豪」這點，算是商人利用廣告洗腦、以訛傳訛的最佳代表。

Dr. Enuf 最後賣給百事可樂集團，目前仍持續生產，而且與時俱進推出各種不同內容物的飲料，添加了更多科學研究發現後，人體不可缺少的氨基酸或營養素。雖然銷路大不如前，但仍不失能量飲料領頭羊的風範。

在 Dr. Enuf 之後，有更多能量飲料出現，其中最成功的當屬紅牛（Red Bull）這個品牌。它的崛起是個傳奇，而且和文章開頭的能量飲料有關係。

紅牛原是華裔商人許書標（Chaleo Yoovidhya），於 1966 年在曼谷製造的飲料。因紅牛含有可提神咖啡因，常常被夜班工人、長途貨運司機或泰拳選手當作提神與健身飲品。之所以叫作紅牛，大概是因為裡面含有牛磺胺（Taurine），所以才讓喝它的人有不正常的幻想。

牛磺胺雖然在 1825 年就被發現，但其效用在二十世紀中葉才慢慢被科學家所揭開。它能維持腦部運作及發展，還能加速神經元的增生，此外也可以降低血壓及減輕心衰竭的症狀，因具有抗氧化、增加肌耐力等作用，所以被以「抗疲勞」的效用加入能量飲料中。

1985 年，奧地利商人迪特利西．馬特其茨（Dietrich Mateschitz）很喜歡紅牛，於是和許書標合資創立紅牛公司，以時尚的包裝，加上提升精神力的宣傳，一躍變為世界知名品牌。同時，它也成為各式各樣機能飲料模仿的對象，被視為一種經典，擁有驚人的銷售成績，每年以三十億罐的銷量持續增加中。

眾多含有牛磺胺的機能飲料有那麼神奇嗎？姑且不論媒體正面與負面的報導，且讓我們看看美國東維及尼亞（Eastern Virginia Medical School）醫學院副教授、臨床藥學專家史考特（Gayle Nicholas Scott）整理的報告，我將其中的重點整理如下：
 

1. 學者蓋利（Giles）研究發現，這些機能飲料提神的作用應該來自其中的咖啡因，而不是牛磺酸。
2. 不少小型研究發現，類似紅牛的飲料有增加運動能力的效果，但發現無效的也很多，兩者共同的弱點都是沒有大型、可受公評檢驗的研究群組，都只是限於幾十個人的觀察報告。
3. 有不少報告，諸如學者沃斯雷（Worthley MI）等人的研究，指出飲用過多的機能飲料會有害處，像是血小板功能受損、心律不整，或是心血管疾病風險增加，因此偶爾會看到媒體報導，有人喝了之後猝死。
4. 史考特在結論提出一個很重要的論點，若是牛磺酸可以增加運動能力，應該會被「世界反禁藥組織（World Ant-Doping Agency，即WADA）」列為禁藥，但事實上沒有。                    

除了史考特對這些含有牛磺酸的機能飲料的討論，另外還有更嚴重的問題潛藏其中。

上述的飲料中含有大量糖分，一罐大約 300 毫升容量的機能飲料，若以一顆方糖 4.5 公克來算，至少都超過 6 顆以上，這也是 2016 年 9 月 12 日美國醫學雜誌《JAMA》一篇研究文章中，點出的重要問題。

牙醫師卡恩斯（Chritin E. Kearns）所帶領的團隊，發表關於 1960 年代「糖」的研究。根據他們掌握的內部文件顯示，當時的「糖研究基金會（Sugar Research Foundation）」，即今日的「糖業協會（Sugar Association）」，支付了 5600 美元（相當於現在的五萬美元）給三位哈佛大學學者，針對糖及脂肪對於心臟病的影響做研究。

1967 年，三位哈佛學者將研究成果發表於《新英格蘭醫學期刊（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上，盡量淡化了糖與心血管疾病的關聯，轉而強調飽和脂肪酸是最大禍首。

這件看起來是「花錢」買通的學術研究報告發生在五十年前，其哈佛學者與糖業基金會高層皆已不在人世，相關的批評也無從得知，只剩下紐約時報所下的驚悚標題「Sugar Industry Attempt to Shape Science（糖業公司企圖操縱科學研究）」。

身為醫師，我覺得這不過是「冷飯熱炒」。畢竟今日的研究環境已不是五十年前可比，不只是脂肪，還有糖分過多攝取的警告（尤其是加工糖），由它們引發的疾病在期刊報告上已不勝枚舉；甚至在 2002 年 7 月 23 日，美國心臟學會在《循環雜誌（circulation）》上，開宗明義指出過多的糖分攝取，不只對心血管疾病，連對糖尿病也有一定的影響，連帶在網站公布有關代糖及合成糖相關飲食建議，文章發表已超過十年以上。

即便美國是研究心血管疾病的翹楚，當整體經濟利益與國民健康連在一起，政府的態度仍是鬆散的，只要沒有鬧出人命，又能促進經貿發展的行為，都可以暫時容忍，像是瘦肉精、高糖、高脂及高加工的食物，都能夠順利販賣，畢竟即便生了病，後面還有龐大的醫療商機。

不過其他國家可不這麼想。以匈牙利為例，於 2011 年開始管制加工食品，一口氣將糖、鹽、咖啡因及油脂含量通通加入課稅範圍，因為政府發現民眾肥胖的問題十分嚴重，日後健康的影響會加劇；不過，匈牙利雖在四年內增加了七十億歐元的稅收，卻造成食品加工廠倒閉，數以千計的工人失業。

墨西哥政府也學習匈牙利，2015 年開始徵收「糖稅」，飲用含糖加工飲料的人數因此下降。可是學者發現，這些被視為「不健康」的加工食品價格提高後，只會讓經濟條件差的人選擇「更便宜」，而非「更健康」的加工食品。

你認為美國或臺灣政府會追隨匈牙利、墨西哥的腳步，考慮開徵「含糖飲料稅（sugar soft drink tax）」嗎？我不這麼認為，食品安全做不好，怎麼會聰明到要課「糖稅」。

臺灣政府長期不重視食安問題，總是抱著鴕鳥心態，眼不見為淨。所以每次有重大事故發生，除了查封食品、要求廠商自律提出證明外，似乎只能任其降溫，祈禱沒有另外的事故發生。究其原因，除了人員編制短缺，更遲遲沒有大家期待的國家級食安單位出現，達到統合、檢驗、稽查甚至研究的可能，為國民降低食安風險。

其次，即使有較以前嚴苛的立法做準則，但法官的自由心證往往「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彷彿要有類似美國 Elixir Sulfanilamide 的傷害事件，有人死亡才能證明食品摻有危害人體的成分，也才能嚴懲食品加工業者。這讓我想類比，是否我們也要成立像美國 1902 年的「食毒小隊」，找出一群不怕死的志願者，吃下那些害人的東西之後，依照其身體損害程度，據此決定刑責的高低？

法律是最後的防線，我們不能期待每個犯罪的人都像化學家瓦特金，犯錯之後有道德的覺醒，太多人像他的上司馬森吉一樣，出事了反正有法律漏洞可以鑽。最近因黑心油啷噹入獄的某魏姓食品公司負責人，截至目前為止，還未對自己公司做出違法的食品誠心道歉過，連承諾的三十億食安基金仍如空中樓閣，和馬森吉同屬一丘之貉。

最後，我不能接受的，是國家給予前述機能飲料「抗疲勞認證」。我仔細上網看到它得到認證的理由，只是餵食了四十隻老鼠得到結果，薄弱的研究報告便輕易得到政府背書，卻忽略其中高糖分的危害。這顯示政府沒有好好替食安把關的決心，不符合比例原則，輕易發給各種認證，卻不嚴格檢驗食品，讓黑心貨每隔一段時間就爆一次。

身為醫師，我希望政府能照顧好人民的健康，不過總是事與願違，尤其沒有看到國家做出任何努力教育民眾愛惜自己，不要隨便上醫院浪費醫療資源，反而看到一個疏忽怠惰的食安環境。

或許政府認為我們有全世界 CP 值最高的健保制度，出事了反正可以得到幫忙，就像八仙塵爆受傷的病人已經有了妥善的照顧，而肇事者依然逍遙法外，即便最後判刑定讞，相信也不符合人民期待。

這種深沉的無力感，就如同李前總統的名言，真是「身為臺灣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