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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17 世紀大航海風暴下的意外過客:波蘭傳教士梅欽斯基的短暫遊台記

2024-07-10
15 世紀後,葡萄牙與西班牙等西方國家與日本進行的貿易被稱為「南蠻貿易」,圖為 17 世紀大航海時代日本的南蠻商船。(Source:芝加哥藝術博物館/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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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更早的資料出現,梅欽斯基是第一個踏上福爾摩沙的波蘭人。不過,他不是自願來的,而是被荷蘭人俘虜來的。他原先的目的地也不是福爾摩沙,而是日本──他也是第一個踏上日本的波蘭人。
 

梅欽斯基來自波蘭東南部的歐斯摩利茨(Osmolice),出身古老的貴族世家,曾在盧布林的耶穌會學院求學,又在克拉科夫上大學,還曾到羅馬見習,在葡萄牙的埃武拉(Évora)被授任神職。當時耶穌會致力於在日本傳教,梅欽斯基抱著對神的愛及奉獻之心,要把這愛傳給世人,於是決定去幕府時代的日本傳教。[1]然而,在禁教之下,被抓到的外國傳教士會被刑求拷問,若不叛教,就會被凌虐至死,就像在馬丁史柯西斯的《沉默》裡演的那樣。當時的刑求手段包括灌水直到暈厥,或挖一個土坑,將人倒吊在裝有排泄物的坑洞中,稱為「穴吊」(torturepit)。[2]這些刑求會公開示眾,這是為了對日本的天主教徒起殺雞儆猴的作用。
 

梅欽斯基(Wojciech Męciński)肖像(Source:wiki/公有領域)

梅欽斯基是最後一批到日本的耶穌會傳教士之一。他很清楚,他在日本可能會遭受到一連串苦難,甚至死亡,但他義無反顧,也做好了慷慨就義的心理準備。他多次嘗試去日本,1628 年,他都差點要從里斯本搭船去亞洲了,但臨時必須回波蘭出庭(親戚不滿他把家產都捐給耶穌會,想透過法律途徑推翻他的決定)。1631 年他再次上路,卻在巴西遇到風暴,被迫回到葡萄牙。1633 年,他成功來到亞洲,待過果阿、科欽(Cochin)、麻六甲。1636 年 6 月底,他離開麻六甲要去澳門,希望從澳門去日本,但在去澳門的路上,他坐的船被荷蘭人劫持,他以俘虜身分被帶到福爾摩沙,待了六個月才離開。終於,他在 1642 年 8 月成功來到日本,但很快就被抓住,在長達五個月的監禁和酷刑後(他遭受了「穴吊」),最後於 1643 年 3 月 23 日死在長崎。
 

雖然梅欽斯基來福爾摩沙是意外,但他還是為這片土地留下了一些紀錄。羅馬耶穌會檔案館(Archivum Romanum Societatis Iesu)有收藏十四封梅欽斯基寄到羅馬耶穌會的信,在梅欽斯基於 1638 年 1 月 3 日於澳門寫給耶穌會總會長(Superior General of the Society of Jesus)穆齊爾.維特列斯奇(Muzio Vitelleschi,1563—1645)的信中[3],他提到了福爾摩沙:
 

最可敬的神父:

我不必向您描述我的任務,因為我尚未完成它。願天主永受讚美。我遇上了這麼多阻礙和麻煩,一直試圖到達我的目的地,但我辦不到。如此多的海岸,如此多的危險,如此多的疾病, 最後我遇上了信仰上的敵人—荷蘭人—並為了我對神的信仰受苦。但是以主之名,我逃離了他們的掌控。他們把我們從福爾摩沙(Fermosa)帶到交趾支那(Cochinchine),然後我從那裡來到澳門。也是因為荷蘭人的緣故,馬塞洛(Marcello)[4]神父去了日本,而我來到了福爾摩沙。

這封信是用葡萄牙文寫的,文中的 Fermosa 就是我們熟悉的 Formosa。[5]除了這封信,羅馬耶穌會檔案館找不到其他有提到福爾摩沙的信件,別的檔案館也不知道有沒有收藏這樣的信件。[6]目前,要更深入瞭解梅欽斯基在福爾摩沙的經歷,只能看他的傳記。梅欽斯基在波蘭的傳記共有五本,我比較過這幾本的風格和可信度,最後挑選出三本波蘭耶穌會神父所著的傳記作為主要參考。這三本書分別是:1661 年出版的拉丁文傳記《耶穌會傳教士阿爾伯提.梅欽斯基的生與死》(Vita et Mors Gloriosè Suscepta R.P. Alberti Mencinski)、拉婓爾.斯克辛涅茨基(Rafał Skrzynecki,1714—1788)所著的波蘭文傳記《受尊崇的耶穌會神父及日本殉道者梅欽斯基的一生》(Zywot Wielebnego Xiedza Woyciecha Mecinskiego Societatis Jesu Meczennika Japonskiego z roznych pisarzow przez Xiedza Rafała Skrzyneckiego zebrany, 1781)和馬青.切爾明斯基(Marcin Czerminski,1860—1931)所著的波蘭文傳記《梅欽斯基神父的一生,也就是為了信仰而在日本殉道》(Zycie X. Wojciecha Mecinskiego T. J.: umeczonego za wiare w Japonii,  1895 )。[7]

 

梅欽斯基 1635 年來到麻六甲時,[8]荷蘭人和葡萄牙人及西班牙人正進行激烈的商業競爭。17 世紀是海上掠劫和大小衝突/戰爭的時代,在《熱蘭遮城日誌》中,可以看到多筆荷蘭船在海上巡弋、掠劫葡萄牙/西班牙船、沒收船隻和船上物件、阻斷他們貿易的相關紀錄,而荷蘭也一直很想從葡萄牙人手中奪取麻六甲。[9]在這種時候坐船到澳門是很危險的,梅欽斯基於是在麻六甲滯留了一年,在醫院照顧因為海上戰爭而受傷的船員,用草藥治療他們。1636 年 6 月,梅欽斯基坐上一艘葡萄牙商船,要從麻六甲去澳門。和他同行的還有幾位其他神父,分別坐在幾艘不同的船上,這樣每艘船上都會有至少一個神職人員,可以滿足宗教的需要。他們經過了新加坡、柬埔寨,然後在海南島附近被三艘武裝的荷蘭船追趕,其他幾艘船逃掉了,而梅欽斯基乘坐的那艘船則被荷蘭人俘虜。

梅欽斯基在船上遇見一名 Gubernator,我們從他後來的描述中得知,這是臺灣長官。我比對了《熱蘭遮城日誌》和《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臺灣長官致巴達維亞總督書信集Ⅴ(1629—1636)》,發現 1636 年第五任臺灣長官約翰.范.德.勃爾格(荷蘭語:Johan van der Burg,又稱范得堡)確實有從巴達維亞搭船來福爾摩沙接任臺灣長官,並於 7 月 26 日在海南島下方捕獲一條叫做 Nostra Sinjora de Remedia 的葡萄牙船。[10]臺灣長官說會放船上的人自由,但梅欽斯基很快就發現,這自由是俘虜的自由。

信奉新教的荷蘭人用腳踩他帶在身上的聖髑(註:reliquiae,聖人遺體的一部分,或生前用過的物品)和用來進行天主教儀式的器具,不然就是丟到海裡。俘虜們獲得的食物很少,睡覺時也沒有東西可以蓋在身上禦寒或遮風避雨。梅欽斯基有一天餓到受不了,從長官桌上拿了麵包,後來長官就讓他去他桌上吃飯,也會給其他犯人多一點食物。在海上漂了一個月後,梅欽斯基來到了福爾摩沙。

 

長官本來承諾,會讓葡萄牙船上的俘虜去澳門或是西班牙人的城堡,但到了福爾摩沙後又改變主意(《熱蘭遮城日誌》也有記載長官出爾反爾),[11]叫他們去一片大草原養牛(當時荷蘭東印度公司確實有在赤崁養牛)。[12]俘虜們住在牛棚,吃酸掉的飯,腐壞的鹹牛肉,雖然天氣好時可以去外面看天空,呼吸新鮮空氣,欣賞美麗綠地,但生活條件還是很艱苦,許多人都病倒了。
 

無法仰賴荷蘭人的幫助,精通醫術的梅欽斯基於是用他在印度學到的民間療法,用草藥給俘虜們治病,治好了許多人,甚至妙手回春,用一種當地人稱為 Bê 的草藥[13]治好了連荷蘭人都醫不好的臺灣長官兒子,讓他的高燒退了下來。一位荷蘭牧師來和梅欽斯基請益、切磋醫術,希望他在福爾摩沙多留一年。但梅欽斯基不忘去日本的初衷,霸氣說即使把整個荷蘭都給我,我也不會留下來。
 

翁佳音曾在一篇臉書貼文中提到,梅欽斯基採草藥地點可能是海牙森林(Hagenaars Bosch),[14]我有去問他是如何做出這樣的判斷?他說因為英文資料[15]中有提到梅欽斯基在附近的森林採藥(riding to the next woods with leave from the Governour, to gather some medicinall hearbes ),又給我看了一張當時的地圖,普羅民遮城旁邊的森林正是海牙森林。翁佳音說,這是他做出的「結構想像」。我認為這想像很有可能,梅欽斯基曾在赤崁草原幫荷蘭人養牛,或許他就是趁養牛的閒暇,去附近的森林採草藥。
 

在福爾摩沙待了六個月後,梅欽斯基終於有機會離開。一艘船從日本回來要去巴達維亞,總督讓俘虜們坐上船,去最近的西班牙人的聚落(應該是西班牙人殖民的馬尼拉)。[16]六天後,梅欽斯基一行人來到交趾支那,他又在那裡上了一艘葡萄牙船(荷蘭船本來打算捕獲這艘船,但沒成功)。梅欽斯基很快就離開交趾支那,去了澳門,他在澳門得知,中國傳教副省會長陽瑪諾(Emmanuel Diaz,1574—1659)神父曾試圖尋找過他,但沒人想到他竟然會被荷蘭人俘虜到福爾摩沙。
 

梅欽斯基有寫信到羅馬和波蘭,描述他在臺灣的經歷,還有寫下關於福爾摩沙的描述,也就是〈福爾摩沙記述〉(Insulae Formosae descriptio)。[17]雖然 1661、1781 和 1895 年的傳記都有提及〈福爾摩沙記述〉,但只有 1661 年的傳記有收錄。在 1781 年和 1895 年的傳記中,〈福爾摩沙記述〉都被刪掉了,因為兩位作者都說不要離題。[18]老實說我看到這邊時,很想穿越時空搖晃他們的肩膀說:「你們知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附錄?!不想放正文可以放附錄啊!」但事實上,1895 年傳記的作者切爾明斯基在書末有附錄梅欽斯基寫的其他筆記,1781 年傳記的作者斯克辛涅茨基也有在他的書中收錄許多梅欽斯基的信件。我想,他們很熟悉附錄的功能,沒有收錄〈福爾摩沙記述〉,純粹只是因為他們認為這不重要。
 



[1]雖然沃伊采賀.梅欽斯基在波蘭有好幾本傳記(一本拉丁文,四本波蘭文,從十七世紀一直出到二十世紀),不過都滿厚的,而且多是古書,文字不易閱讀,如果讀者想快速對梅欽斯基的生平有個簡單的概念,可以參考在羅馬耶穌會檔案館(Archivum Romanum Societatis Iesu)工作的羅伯特.丹尼路克(Robert Danieluk)所著的英文論文〈到日本的長路—通往殉道的捷徑:沃伊采賀.梅欽斯基和他在羅馬耶穌會檔案館中的信件〉(Long Way to Japan-Short Way to Martyrdom: Wojciech Mecinski, S.J., and His Letters in the Jesuit Roman Archives)一文,裡面他有用年表的方式條列出梅欽斯基的生平,以及他去過哪裡、做了什麼。請見:Robert Danieluk, “Long Way to Japan-Short Way to Martyrdom:Wojciech Mecinski, S.J., and His Letters in the Jesuit Roman Archives”, Perspektywy Kultury, nr 21 (2/2018).

[2]請見:Paweł F. Nowakowski, “Love Transposed in Silence. Wojciech (Albert) Mecinski’s Vocation to Japan”, p.93. 而在這篇BBC的文章中,可以看到描繪「穴吊」的繪畫。請見:Yvette Tan,“ e Japanese Christians forced to trample on Christ”,BBC, November 24, 2019. https://www.bbc.com/news/world-asia-50414472 (accessed September 28, 2023).

[3]這封信被收藏在羅馬耶穌會檔案館,檔案編號及名稱:ARSI, Jap. Sin. 38, f. 9rv: letter, Mecinski to Muzio Vitelleschi (January 3, 1638). 信件內容也有附錄在羅伯特.丹尼路克所著的英文論文〈到日本的長路—通往殉道的捷徑:沃伊采賀.梅欽斯基和他在羅馬耶穌會檔案館中的信件〉中,頁一一九—一二○。這是第一次有人把這十四封信整理、發表出來,因此這篇論文十分珍貴。我引用的這段文字,是我用翻譯軟體翻譯,然後請葡萄牙文的母語使用者幫我看過。

[4]Marcello Mastrilli 是和梅欽斯基一起從麻六甲去澳門的義大利神父,只是他們坐上不同的船,梅欽斯基所坐的船被荷蘭人攔下了,而馬塞洛坐的船逃脫了,他抵達日本,然後很快就被捕,在那裡受刑而死。

[5]翁佳音和曹銘宗所著的《大灣大員福爾摩沙:從葡萄牙航海日誌、荷西地圖、清日文獻尋找臺灣地名眞相》中有收錄葡萄牙人的航海表和航海地圖,裡面福爾摩沙的拼法就是Fermosa。請見翁佳音和曹銘宗合著的《大灣大員福爾摩沙:從葡萄牙航海日誌、荷西地圖、清日文獻尋找臺灣地名眞相》(臺北:貓頭鷹,二○一六),頁廿三—廿五。另外翁佳音和黃驗合著的《解碼臺灣史一五五○—一七二○》也提到,葡萄牙人將臺灣稱為Fermosa,西班牙人稱之為Hermosa,後來荷蘭人用的名字 Formosa 成為西方世界的定稱。請見翁佳音和黃驗合著的《解碼臺灣史一五五○—一七二○》(台北:遠流,二○二一),頁三七—四○。

[6]我曾問過諾瓦科斯基和丹尼路克,是否看過梅欽斯基在其他信中提過福爾摩沙?他們說印象中沒看過這樣的信。我也問過波蘭耶穌會檔案館,館方說他們沒有收藏這樣的資料。但在後人寫的傳記中,我們可以看到梅欽斯基有寄信到波蘭和羅馬,裡面詳細描述了他在福爾摩沙的經歷,而在寄到波蘭的信中,還有對福爾摩沙風土民情的描述。這些信是否失傳?還是有留存下來,只在某個檔案館裡積灰塵、無人聞問?這就不得而知了。

[7]《耶穌會傳教士阿爾伯提.梅欽斯基的生與死》全名是《梅欽斯基的生與死,他為了天主教的信仰和四位神父一起在一六四三年三月廿三日在日本被殘忍地殺害》,原文Vita et Mors Gloriosè Suscepta R.P. Alberti Mencinski, Poloni è Societate Iesu. In odium Sanctae Fidei Catholicae apud Japones una cum alijs quatuor ex eadem Societate Patribus interempti Anno Dni. M. DC. XXXX III. 23. Martÿ,這本書沒有署名作者,一般認為作者是波蘭耶穌會神父卡斯柏.德魯日比茨基(Kasper Druzbicki/ Gaspare Druzbicki,1589-1662),也有人說作者是耶穌會教士伊格內茨.馬切伊.圖欽斯基(Ignacy Maciej Tłuczynski)。以上提及的書,可在以下地方找到:Gaspare Druzbicki, Vita et Mors Gloriosè Suscepta R.P. Alberti Mencinski, Poloni è Societate Iesu. In odium Sanctae Fidei Catholicae apud Japones una cum alijs quatuor ex eadem Societate Patribus interempti Anno Dńi. M. DC. XXXX III. 23. Martÿ, Cracovia: apud vidua & haeredes Francisci Cezary, S.R.M. & illustriss. episc. Crac. Typographi, 1661. https://www.wbc.poznan.pl/dlibra/publication/431660/edition/344115/contentp.66(accessed September 28, 2023). Rafał Skrzynecki, Zywot Wielebnego Xiędza oyciecha Męcinskiego Societatis Jesu Męczennika Japońskiego z roznych pisarzow przez Xiędza Rafała Skrzyneckiego zebrany, Kalisz: Drukarni J.K. Mci i Rzeczyplty, 1781.
https://rcin.org.pl/ibl/dlibra/publication/243923/edition/209332 (accessed September 28, 2023). Marcin Czerminski, Zycie X. Wojciecha Męcińskiego T. J.: umęczonego za wiarę w Japonii, Kraków: Drukarnia “Czasu”, 1895.
https://dlibra.kul.pl/dlibra/publication/1480/edition/1370/content (accessed September 28, 2023).

[8]以下關於梅欽斯基來到福爾摩沙的經歷(受困於麻六甲、從麻六甲坐船出發、被荷蘭船劫持、在福爾摩沙待了六個月後離開)的內容,我參考了《耶穌會傳教士阿爾伯提.梅欽斯基的生與死》(一六六一),頁八八—一○八;《受尊崇的耶穌會神父及日本殉道者梅欽斯基的一生》(一七八一),頁七四—八八;《梅欽斯基神父的一生,也就是為了信仰而在日本殉道》(一八九五),頁一三五—一五○。

[9]荷蘭自十七世紀初,就想要從葡萄牙人手中爭奪麻六甲,曾嘗試和柔佛蘇丹國(Kesultanan Johor)聯手攻打,但因葡萄牙人從果阿派來援軍而失敗。一六三五年開始,荷蘭艦隊在麻六甲海峽截斷葡萄牙的貿易,一六四○年荷蘭和柔佛再次聯手圍攻麻六甲,終於在一六四一年取得麻六甲。關於荷蘭和葡萄牙爭奪海權的鬥爭,可參考:Wikipedia, 2023.“葡屬麻六甲”. Last modi ed September 6, 2022.
https://zh.wikipedia.org/zh-tw/葡属马六甲# 葡属马六甲发展(2023.09.28).

[10]荷蘭自十七世紀初,就想要從葡萄牙人手中爭奪麻六甲,曾嘗試和柔佛蘇丹國(Kesultanan Johor)聯手攻打,但因葡萄牙人從果阿派來援軍而失敗。一六三五年開始,荷蘭艦隊在麻六甲海峽截斷葡萄牙的貿易,一六四○年荷蘭和柔佛再次聯手圍攻麻六甲,終於在一六四一年取得麻六甲。關於荷蘭和葡萄牙爭奪海權的鬥爭,可參考:Wikipedia, 2023.“葡屬麻六甲”. Last modi ed September 6, 2022.
https://zh.wikipedia.org/zh-tw/葡属马六甲# 葡属马六甲发展(2023.09.28).

[11]一六三六年八月七日的《熱蘭遮城日誌》說:「最後決議,在那艘捕獲的葡萄牙船上的所有白人,我們要按照范得堡閣下的承諾(於捕獲時,因各種因素而向他們承諾的),予以釋放,讓他們前往他們要去的地方。」但一六三六年八月十六日的日誌卻說,「又決議,由於幾個理由,我們要把那艘捕獲的葡萄牙船上的葡萄牙人再繼續拘留幾天」。我們不知道為何范得堡「因各種因素而向他們(葡萄牙人)承諾」要讓他們去他們要去的地方,也不知道荷蘭官方為何後來又反悔。我搜尋了熱蘭遮城日誌,發現一六三六年十月八日的《熱蘭遮城日誌》有一則耐人尋味的記述:「有一艘葡萄牙船於七月二十六日在海南島下方被快艇Cleyn Bredamme 號奪得,在那艘葡萄牙船上有一個船員義大利人Orasio Massa,他曾向長官提供了一些消息。Mataram 的使者去過卧亞,要去結盟,用以在巴達維亞對抗荷蘭人。從卧亞回去途中,這使節團的幾個爪哇人在麻六甲被殺死。西班牙人已經宣稱,要跟葡萄牙人一起,先在占碑(Jambi),然後在巴達維亞攻擊荷蘭人。(……)按照Massa 的說法,葡萄牙人並未擁有足夠的船隻來進行這個計畫。雖然如此,看起來范得堡很想繼續加強熱蘭遮城堡的建造,要使得任何人來攻擊都會被迎頭痛擊。」日記中提到的臥亞就是果阿,是葡屬殖民地,或許荷蘭人繼續讓這些人留下,是出於競爭/戰爭的理由,怕這些葡萄牙人會和西班牙人聯手對付荷蘭,而且這些人來過福爾摩沙,任意放走他們可能會洩露情報,對荷蘭不利。

[12]在臺灣長官普特曼斯於一六三六年十月七日寫給巴達維亞長官的書信中提到:「剛好,現在我們有繁殖出來的牛,很令人振奮,因為如果沒有這些牛,這項工作就無法推動了。我們已經把八十二頭牛,以每頭十里爾的價格賣給好幾個人,談好,在一年內付清。公司還保有的牛,包括老、幼的,一共約有三百五十一頭,這些是在我們的時代繁殖出來的。」信中提到的「這項工作」,是要讓來自福建的移民種植稻米、甘蔗和其他作物(這個目的是為了讓福爾摩沙島成為巴達維亞與摩鹿加的米倉加糖廠)。為了鼓勵他們耕作,公司會給他們耕牛。看到這裡,其實荷蘭人讓俘虜幫忙養牛的目的就豁然開朗了。有牛才能讓移民耕作,有移民耕作,福爾摩沙才可能成為米倉/糖廠,這樣才能錢滾錢(不得不說,荷蘭人滿會做生意的,而且很會利用免費勞動力)。請見:《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臺灣長官致巴達維亞總督書信集Ⅴ(一六二九—一六三六)》,頁八二七。

[13]在一六六一年的版本中這個草藥的寫法為Bê(頁九八),在一七八一年的版本是Bèdo(頁八○),在一八九五年的版本是Bê(頁一四三)。我試圖尋找資料,但目前我還是無法判斷這到底是指什麼草藥。這個「當地的稱呼」指的是原住民(西拉雅族)的稱呼,還是來自福建的移民的稱呼?如果梅欽斯基是在印度習得草藥的使用,這表示,這個草藥在印度和臺灣都有生長嗎?梅欽斯基用它來治什麼病?目前這一切因為相關線索太少,很難繼續進行研究。但這無疑是個值得研究的有趣議題,希望對此有興趣、具有相關專業知識的研究者能投入研究。

[14]請見:Kaim Ang,〈亂彈 老番也許雞腸鳥仔肚,視界不高,每次看到文化人講大航海時代,講東印度公司、西葡王國三G(God, Gold, Glory)、日本幕府,就馬上提醒學生臺灣(包括烏坵金門澎湖等離島)發生啥事,場景在哪,可以讓我們想啥有意義的歷史?〉,2020.09.17。
https://www.facebook.com/kaim.ang.7/posts/pfbid0HGmb6RQerDoqg7DVB8E7bbhpS1DJfbfrLzELENQZ1ukwKw2aYChq6HGUsySGvdCVl(2023.09.28).

[15]這個英文資料應是指葡萄牙耶穌會神父謝務祿/曾德昭(Álvaro Semedo,1585/1586-1658)所著的《中國帝國及其中的福音文化》之英譯本。謝務祿/曾德昭曾在中國傳教,他在一六三六年回到歐洲時,寫了《中國帝國》(Imperio de la China),這本書以葡萄牙文寫下,翻譯成西班牙文出版(一六四二),後來也有翻譯成義大利文(一六四三)和英文(一六五五)。我比對了西班牙文的版本和英文的版本,發現雖然謝務祿/曾德昭有提到福爾摩沙,卻沒有摘要梅欽斯基對福爾摩沙的描述。梅欽斯基的描述是義大利文譯者補充的,然後英文是根據義大利文翻譯。義大利文譯本在羅馬出版,梅欽斯基有把自己的信件寄到羅馬耶穌會,裡面有寫到他在福爾摩沙的經歷,還有一份描述福爾摩沙風土文化的〈福爾摩沙記述〉(Insulae Formosae descriptio),或許義大利譯者有看到有這份資料,因此決定將其納入。義大利文譯本和英文譯本有摘錄〈福爾摩沙記述〉大部分的內容,而在波蘭出版的拉丁文傳記《耶穌會傳教士阿爾伯提.梅欽斯基的生與死》(一六六一)中則有全文。《中國帝國及其中的福音文化》的西班牙版本請見:Álvaro Semedo, Imperio de la China, Madrid: por Juan Sanchez, 1642. https://books.google.com.tw/books?id=tR3klaOEHc8C&printsec=frontcover&hl=zh-TW&source=gbs_ge_summary_r&cad=0#v=onepage&q&f=false (accessed September 28, 2023). 義大利文譯本請見(有摘錄〈福爾摩沙記述〉在頁十六—十七):Álvaro Semedo, Relatione della grande monarchia della Cina, Roma: sumptibus Hermanni Scheus, 1643.
https://books.google.com.tw/books?id=5rA_Hagb46IC&printsec=frontcover&hl=zh-TW&source=gbs_ge_summary_r&cad=0#v=onepage&q&f=false (accessed September 28, 2023). 英文譯本請見:Álvaro Semedo, The history of that great and renowned monarchy of China wherein all the particular provinces are accurately described, as also the dispositions, manners, learning, lawes, militia, government, and religion of the people : together with the traffick and commodities of that country, London:John Crook, 1655.
https://books.google.com.tw/books?id=fY5mAAAAcAAJ&pg=PA10&lpg=PA10&dq=Albertus+Miceschi+Formosa&source=bl&ots=nsgIDC4_re&sig=ACfU3U2YWa3aIkufY66Y6kPQCX6Apqedlg&hl=zh-TW&sa=X&ved=2ahUKEwiuurrh7PD5AhVXD94KHfchBtwQ6AF6BAgCEAM#v=onepage&q=Albertus%20Miceschi%20Formosa&f=false (accessed September 28, 2023).

[16]梅欽斯基傳記中寫他們是在一六三七年春天離開,乘坐的是一艘從日本回來的船,船上載著白銀和其他貨物,要往巴達維亞去。而根據《熱蘭遮城日誌》的記載,一六三七年二月廿日,有一艘平底船Rarop 號從日本來到福爾摩沙,船上載著丁銀、銅板、銅塊、鐵條、白米、木頭等貨品 。二月廿四日,臺灣長官與商館的議會開會決議「要令Rarop 號經由廣南前往巴達維亞」。三月四日,「平底船Rarop 號出航,要從此地經由廣南(前往巴達維亞)」 。有可能,梅欽斯基和其他葡萄牙俘虜就是搭這艘船離開福爾摩沙的。請見:江樹生譯註,《熱蘭遮城日誌》。

[17]在一六六一年的版本中,是頁一○八—一一二。

[18]一七八一年傳記的作者斯克辛涅茨基收錄了梅欽斯基給古特特爾的信件,但把關於福爾摩沙的描述刪掉,他說這麼做是為了「不要用支線拖長他的人生以及値得尊崇的死亡」,見《受尊崇的耶穌會神父及日本殉道者梅欽斯基的一生》,頁八八。而一八九五年傳記的作者切爾明斯基也把〈福爾摩沙記述〉刪掉,他在註解中解釋,這是為了不要中斷生平的敍事。請見《梅欽斯基神父的一生,也就是為了信仰而在日本殉道》,頁一五七。

 
本文摘自《世界之鑰:帝國夾縫下的台灣與波蘭》(前衛出版),內文與標題經故事 StoryStudio 編輯部調整。

世界之鑰:帝國夾縫下的台灣與波蘭
 |地理誌,也是首本瞭解波蘭與台灣共同歷史的嘗試|

  從尋找「波蘭的福爾摩沙」開始,踏上補足台灣史失落環節的旅程
  讓中東歐大國波蘭的視角,折射出我們/台灣的形象
  跳脫國共敘事與中國史框架,以世界史的宏觀探問-
  台灣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你知道,在波蘭有地名就稱為「台灣」或「福爾摩沙」嗎?
你知道,即使到了如今,波蘭仍將台灣視為「好的中國」嗎?

  二〇〇九年,作者在誤打誤撞之下發現,當時居住的波蘭城市克拉科夫(Kraków),竟然有一個暱稱為台灣(波蘭文拼法為Tajwan)的區域。在接下來十餘年間,她陸續在全波蘭發現四十八個叫「台灣」或「福爾摩沙」(波蘭文拼法為Formoza)的地方,而且種類繁多,從社區、村子、湖、島到工廠、陽台、軍事基地都有。

  關於這些地方為什麼叫「台灣」和「福爾摩沙」,有各式各樣的理論。有人說,是因為這些地方地處邊陲,離中心很遠,讓人想到中國和台灣的地理對應關係。有人說,是因為波蘭人反共,所以選一個共產黨敵人的名字,好來對抗共產政府。也有人說,是因為五〇年代台灣在波蘭的形象是「叛島」,是個不歸共產黨管的法外之地,所以波蘭人會把治安不好、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稱作台灣。還有人說,是因為波蘭人覺得在台灣的人工作很辛苦,所以會把那種「工作很辛苦的地方」稱為台灣……

  閱讀許多波蘭和台灣的相關資料後發現:波蘭的「台灣」和「福爾摩沙」之所以叫做「台灣」和「福爾摩沙」,和台灣身為荷蘭/中國/日本殖民地的歷史、國共戰爭、蔣介石來台、五〇年代的關閉政策和劫船歷史(關閉政策下,中華民國海軍攔截了兩艘中波輪船,沒收船隻,扣押船員)、韓戰都有關。同時,因為一些其他工作,林蔚昀對今日的波蘭人怎麼看台灣做了一番調查。意識到,即使自由民主了,許多波蘭人對台灣依然有許多不了解和刻板印象,反之亦然。

  然而,台灣與波蘭的關係,並不只是從一九五〇年代開始,一六三六年,第一位踏上福爾摩沙的波蘭人梅欽斯基,早於荷治時期,就已經為福爾摩沙留下紀錄!延續時間線,或有人親自到訪,或在媒體上持續關注,遠在中東歐的波蘭因各種理由,在彼岸遠遠地關注著太平洋上的這座島。

  本書期盼透過爬梳波蘭文獻中的台灣,為兩地關係定錨,更重要的是,將台灣化為世界的台灣。
【新臺灣史運動】主編推薦書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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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資訊
作者 林蔚昀
出版社 前衛
刊登日期 2024-07-10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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