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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就是替歐巴馬傳話,我盡我所能成為他」──白宮小精靈與來自總統先生的回信

2019-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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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巴馬讀過的信上會蓋上「總統辦公室回覆」的印章。這些信會一批批被送回 OPC,多數信件的邊緣留白處都會有一些註記。「這是怎麼回事?」總統可能會這麼寫,意思就是請工作人員提供更進一步的資訊──例如寄件人提到年輕人如何面對他不理解的流行文化時,他就會這麼寫。


他可能會寫:「DOJ,我們能提供幫助嗎?」意思就是他希望工作人員請司法部(Department of Justice)去調查信裡面提到的狀況,例如確認某位犯人能得到他所需要的醫療幫助。又或者他可能會只寫上「回覆」,同時在空白處加上一些附註,讓撰稿團隊把這些附註當作提要,以他的名義撰寫回信。


想要找到撰稿團隊並非易事。他們在頂樓工作,也就是 EEOB 的 5 樓──大部分電梯都不停這一層,你必須走後面的樓梯上去。他們工作的空間緊繃,天花板低且傾斜,有一扇向外打開的狹小窗戶;人們擠在角落,盯著熠熠生輝的螢幕。「就連白宮的人也不知道這間辦公室的存在。」其中一位撰稿人告訴我。


他們是管理階層中的小精靈。每一封感謝函、謝禮信、慰問信、祝賀函──只要是電腦列印又附上了總統簽名的信件(那些手寫的註記都是總統的親自授權)都來自 9 人編制的撰稿團隊。或許他們最繁重的工作就是因應信件的編碼建構出自動回覆的制式信件。


撰稿團隊所寫的所有制式回覆──總共有 100 多種針對特定主題的回覆,包括移民、種族關係、氣候變遷──都會因應新聞週期、政策改變、總統演講內容而不斷更新。每個星期都會有一組人整理並修改這些信件,另一組人,也就是所謂的「條件式語言技術組」,則會不斷微調他們設計出來的演算法,使信件更加貼近個別寄件者。


所以,舉例來說,若有一名老師寫信來討論移民法改革的話,他或會收到移民信件外加一段話感謝他對學生的付出;若新近退休的人寫信來討論氣候變遷,她收到的回信就會是氣候變遷的信件外加一句「祝你退休愉快」。這種演算法能構成數百種組合。


他們的目標,是確保每一個寫信給總統的人都能收到實際的回覆。若一個人寫信給總統,就表示他相信總統,他的信任應該要受到維護。撰稿團隊的基本假設,是總統真的在乎。如果你無法堅持這件事,那麼你是撐不下去的。


費歐娜是掌舵者,她會保持控制品質,不斷唱著她的歌:這很重要。她會追蹤這些制式信件所得到的回覆,把回覆分到「微笑」與「皺眉」這兩種資料夾中,讓撰稿團隊判斷他們的成功率。「如果有人回覆:『謝謝你為我母親的逝世而回信;你的信件對我來說意義重大』,那麼這封信就可以放進微笑資料夾。」她告訴我。「另一個人可會回覆說:『你對敘利亞議題的回信並沒有回答的我的問題。』那這就是皺眉。」


沒有人想要皺眉。每個人都想要微笑。一切都必須完美。格式、留空、避免多餘的分段與隨機出現的句點、地址標記、印刷──撰稿團隊必須一手掌控,沒有任何細節是不重要的。這或許只是一封制式信件,但它是來自總統的制式信件。這將會成為公民的證明。到最後,這封信有可能會被裱框掛在某人的牆上──子子孫孫代代相傳。這是一件工藝品,是美國歷史的碎片。


即使是制式信件,但這些都是來自歐巴馬的制式信件,有許多細節是不能馬虎的。
(Source:野人文化提供)

柯爾碧・布盧姆是撰稿團隊中負責回覆每日 10 信的人。若歐巴馬在信紙的空白處寫上了「回覆」與潦草的幾句備註,那就表示他們必須創造出一封個人化的回信,這一類的信件全都由柯爾碧負責。


她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我不是這裡最年輕的人。」她在起身迎接我時這麼說道,好像是在搶先結束一個太過常見的話題。她看起來就像青少年一樣乾淨而樸素:一頭俐落的短髮;身穿飾有珍珠的襯衫。她今年 23 歲。「這是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她說。「我的意思是,這份工作的壓力很大。」她已經在這個崗位工作兩年了。


我花了幾秒去計算。在歐巴馬第一次競選總統時,柯爾碧根本還不到法定投票年齡,她那時才高中。「基本上,我的工作就是替這個自由世界的領導者傳話。」她說。「我盡我所能地去……成為他。」她說,接著又用在我看來十分相稱的方式說了聲:「嗯。」


我問她,她是怎麼學會用歐巴馬總統的聲音寫信的。


大多是靠著聽他的演講。」她在辦公桌前坐下,示意我也坐。她說歐巴馬的演講對她來說意義重大,從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就會站在猶他州家裡的客廳電視前。「那種掌控字句的方式、那種表達概念的方式……」在那之前,她從沒有花時間聽任何政客說話過。那些人胡言亂語的對象是她父母和其他人,不是她。但是這個人不一樣,他是在對我說話。她想要了解他,開始讀他的書。


他似乎是個危險人物:他是民主黨的人。這種新奇感可能也是吸引她的因素之一。她過去曾認識過民主黨的人嗎?猶他州有任何一個民主黨的人存在嗎?她感受得到他的句子之中的節奏與韻律。「他能滔滔不絕、強而有力、深刻入骨地發表看法,讓人們感動落淚。」她變成了隱性民主黨支持者,後來又成為了公開的民主黨支持者。


「在 2012 年我第一次能投票的時候,我興奮得不得了。」她告訴我。「我記得我男朋友那時的反應是:『為什麼?投票有什麼好處嗎?』這句話讓我有很深的感觸。我對這件事感到那麼興奮,但卻有這麼多人對此感到厭倦;他們不覺得一票能造成多大的不同。」


「我的意思是,你當然可以說我在 2012 年的那一票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幫助。在共和黨區域投給民主黨的一票。不過,這票幫助了我。因為這票使我充滿力量。我還記得拿到『我投票』的貼紙時,我把它貼在手機殼的後面,我以此為榮。」


2 個月之後,那張貼紙幾乎還沒磨損,她就進白宮工作了,剛好在歐巴馬的就職典禮之前。那時她在猶他州主修文學,因此在該州獲得了去白宮實習的機會。「我只記得我的手機殼很黏——」


我還在努力適應這件事:有歐巴馬親筆簽名的私人信件都是這位年輕人寫的。


「我愛死我的工作了。」她說。


持續收聽歐巴馬的演講能讓你變得特別擅長做這種工作。「你聽過的演講很多,以至於你的腦袋裡好像一直都有實況轉播在跑一樣。」她說。OPC 的實習生在實習階段結束之後,具有野心和動力的人會應徵正式職缺;柯爾碧只是其中之一。費歐娜很早就發現了她的本領,雇用她到撰稿團隊工作,沒多久之後就安排她負責每日 10 信。


「我在打草稿的時候會坐下來,大聲朗誦。」她試著解釋她用的方法。「我會聽聽看這封草稿是不是總統的語調。如果聽起來像他,那我就知道這封草稿是好的。如果聽起來不像他,我就會繼續嘗試,直到像為止。


「我真希望我能告訴你到底應該怎麼寫,但是……我每天就是這麼做的。」


她為我舉了個例子。在她每天都要完成回覆的那疊信件最上方,是一封來自塔爾薩的女人寄來的信。「我的工作是理解總統想要對這個人說的話,」她把信拿起來,「然後把這些話轉變成適合每一位寄件者的回覆,同時又要包含總統想要傳遞給這位特定選民的話。」


那封信寫的是槍擊案──一名白人警察開槍射死了一名沒有攜帶武器的黑人,根據信中所述,事發後流出來的影片中可以看到,那名黑人當時已經把雙手舉到頭部以上了。那名女人怒火沖天;她想要知道為什麼歐巴馬之前沒有花更多心思處理警察與非裔美國人社區居民之間的緊繃狀態。


費歐娜把這封信選入了每日 10 信之中,總統讀過這封信了。他在頂端寫下了「回覆」,下面的空白處他寫道「我也一樣生氣」。他在幾個句子下面畫線,在旁邊加上驚嘆號,潦草的幾句話,旁邊還有一些簡短的註解。


「看到了嗎?」柯爾碧指著歐巴馬寫的其中一個驚嘆號。「看到這一個了嗎?還有這邊這個──」歐巴馬在信上寫下的凌亂符號或許非常簡單,但柯爾碧了解這些記號。


她轉向電腦,叫出一篇她正在進行的草稿。那是一個微軟文件檔,旁邊有一整排五顏六色的附註。替每個句子下註腳──這是柯爾碧的座右銘。如果她是逐字逐句引用歐巴馬寫在信件上的潦草字跡,她會註明;如果她是從他針對某個議題的演講中、或者針對某個議題的信件中、或者針對某個議題的市政廳對話中借來了幾句話,她也會註明。


她已經習慣不時在白宮的官方網站搜尋各種檔案,從中汲取歐巴馬的語氣,用在回信上。到了最後,以他的名義撰寫回信分割成了三個部分,一是解密,二是校對,三是巨大的信心,你要相信你是住在這個自由世界領導者腦中的人,你能成功。


如果歐巴馬在的空白處寫上了「回覆」與潦草的幾句備註,那就表示撰稿團隊必須創造出一封個人化的回信。(Source:野人文化)

我問她要如何獲得這麼強烈的信心。


她抓起衣服上的珍珠捻了捻。「線性思考是非常簡單的事。」她說。「比如說,好,現在有個人寫的信跟氣候暖化有關,所以我們就插入一些和氣候暖化有關的句子。」但她說那種嘗試只是徒勞。品質管控中最偉大的領頭羊費歐娜會直接把那種句子丟回去給她,並說:「不行。」和「再試試。」以及「這封不怎麼樣。」費歐娜必須提醒柯爾碧,她寫信的對象是有血有肉的人。總統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她發現,每一封來自總統的信其實都是同一個主題的不同表現形態。「那個主題是:『你看,我聽見你了。你是存在的,你是重要的,我在乎你的聲音。』」


我想,或許這種最基本的訊息,沒有挖苦、沒有技巧、沒有負擔──沒有包袱──這樣的訊息就該讓距離童年還不算太遠的人張開雙手保護住


「你知道吧,大多數信件的開頭都是『我知道我的信永遠不會寄到你手上』。」她說。「或者是『我敢說工作人員會直接把這封信丟進垃圾桶。』所以對我來說,知道寫下這些話的人會收到回信,知道他們的冷嘲熱諷或不抱希望的態度將會因為收到回信而受到小小的打擊──我會覺得好像獲得了勝利。


我想起這陣子認識的寄件者,思考著歐巴馬的回信對他們來說具有什麼意義。


我想起了尚恩・達比,他在女兒自殺後寫了一封憤怒的信;總統在回信時把克莉絲蒂娜的名字寫對了,這使他感到安慰。「多數人都會在克莉絲蒂娜的名字裡多加一個 h。」


我想起聖安東尼奧的律師唐娜・柯翠普,她寫信來感謝總統替她的客戶減刑兩個終身監禁。讓唐娜覺得感動的,是總統在回信中感謝她以公設辯護人的身分為國家付出。「從來沒有人感謝我們。」


我想起來自北卡羅來納州的包柏・米爾頓,他在 2014 年寫信給歐巴馬感謝他提倡平價醫療法案;法案通過後,他終於負擔得起看醫師的費用了,這是他 12 年以來第一次去看醫師。


總統回信了,包柏・米爾頓把封信拿給每個人看。「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立刻跳上車,衝到沃爾瑪買了一個畫框。」他受邀到北卡羅來納州柏克郡參加民主黨大會,在會議上大聲唸出歐巴馬總統的回信,每個人都熱烈鼓掌,現在其他當地小組也在詢問他是否可以去替他們念信。


「這個狀況讓我覺得受寵若驚。我的意思是,我是個渺小的老人啊,你懂吧?就住在北卡羅來納州這裡。你懂吧?我從來沒想過我能得到這種認可。」包柏.米爾頓會告訴你,這封信讓他如今走在路上都能昂首闊步。


最後,我想起住在德州達拉斯的派蒂・萊斯,我最近才剛認識她。她在 2016 年寫信給歐巴馬,想讓歐巴馬看看她家的傳家之寶:一封她父親在 1943 年寫給羅斯福總統的信。

 

★ 我從很久以前就決定要寫信給你了。現在我開始擔心,這封信能否在你離開白宮之前寄到你手上。……我對於唐納・川普競選總統一事感到極度憂心。我深深希望他不會贏得這次大選。我害怕若他真的當選了,我們的國家狀況會大幅倒退。

 

……我父親在德國出生,他在18歲時來到美國。我的父親當時非常希望能成為美國公民,如此一來他才能在二次世界大戰中參軍對抗德國人。……華盛頓收到這封信件後,讓他在凌晨兩點治安法官的見證下宣誓成為美國公民。若當時的總統是唐納.川普,我父親是不可能獲准入境美國的,更遑論宣誓成為美國公民了。

 

……戰爭結束後,他找到了他的母親。她曾被關在特雷辛集中營,於戰後來到美國,她逝世時 99 歲,在這裡生活了將近 50 年!可惜我沒有機會認識我的祖父。他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被殺死了。

 

2017.01.13
派蒂‧萊斯小姐
德州達拉斯

★親愛的派蒂:

 

妳的信送到了我桌子上,我想要感謝妳與我分享妳們家的故事。這個故事以及妳父親寫給羅斯福總統的信讓我深受感動──這是充滿力量的一段歷史。

 

從妳信中的每一字每一句能看出,妳家族中的人都決心要打造一個更加包容、更加公平的未來,而妳承襲了他們的決心,並因此感到驕傲。我理解妳對於我國政策的憂慮,我知道有時妳會覺得操控我國走向的好像是那些最大聲、最生氣的人,但我堅信那些深思熟慮且充滿同理心的聲音終究會獲勝,正是這些聲音形塑了更強大的美國。妳以及那些與妳相似之人的發言使我對我國的未來更加樂觀。

 

再次感謝妳的來信,也謝謝妳父親對我國的貢獻。過去這8年能成為你們的總統為你們服務是我莫大的殊榮,妳說的話──以及妳父親的話、妳祖父的話──將長存在我心中。

 

祝一切安好。

 

巴拉克・歐巴馬

我還記得這封總統的回信讓派蒂非常自豪,就像包柏・米爾頓一樣,就像無數其他人一樣。她把信件放在褐色畫框中,掛在電腦上方,這是一流的不動產,新的傳家之寶,這封信將與其他傳家之寶並列,其中包括她祖父被關在奧斯威辛集中營後被殺的那個時代的產物。


我想真正寫信給派蒂的人,真正寫信給尚恩・達比、包柏・米爾頓和唐娜・柯翠普的人,真正寫下我曾讀過無數封印刷回信的人,應該都是柯爾碧。我沒有特意問過柯爾碧這幾封信的事。這麼做等於是侵犯了聖誕老人的領土。我還記得葉娜告訴我,她和其他在 OPC 工作的人都不喜歡在別人面前談論他們的工作,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有必要保持一種幻象。就像魔術師之間的保密誓言一樣──你不應當向他人揭露魔術的技巧。你的沉默即是你的禮物。


「我每天都覺得不可置信,因為,第一,我在這裡工作。」柯爾碧那天下午告訴我,「第二,總統非常在意這些信。


想要不支持柯爾碧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與她相處的時間越長,我就越覺得她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之中最適合掌管這項魔法的人。她有一顆溫柔的心,對英雄的信仰尚未受到汙染


我問柯爾碧,她要怎麼回覆塔爾薩的女人寫的那封與槍擊有關的信,她坐回電腦前,上上下下滾動著螢幕。


「好,我先前做的,就是把他的想法分成好幾段。」她輕輕點了點螢幕。「看到了嗎?這是『我也一樣生氣。』和『政府無法干預個案。』和『但我們正是在做這件事。』和『任何人都不應因種族不同而心生害怕。』最後的結尾是『你應該這麼做。』


「基本上,美國總統給了我最中意的句子,我只要填補空白就可以了。」她聳聳肩。「我主修的是英文嘛。我們本來做的就是這種工作。」她會把包含所有註解的最終版本寄給費歐娜,費歐娜會逐一檢查並編輯,之後再將信件交給負責印刷的實習生。


費歐娜會再次檢查印刷出來的信件,確認留白處與墨水的一致性──信件上不可以有斑點或污痕──接著送到歐巴馬手上讓他簽名。然後信件會被送出門,丟進塔爾薩的郵箱中,最後可能會被裱框掛在牆上。

 

本文摘自野人文化《親愛的歐巴馬總統》
每天一萬封來信,是人民向總統求救的吶喊,也是決策者推動施政的魔法棒。
在歐巴馬執政的八年,白宮每天都會收到上萬封民眾來信。八年來,每天晚上,歐巴馬總統都會讀十封由「總統通訊辦公室」(OPC)成員選出的的國民來信。他是首位堅持每天讀信回信、並為此建立明確機制的美國總統。
「每日10信」計畫,傾聽人民心聲的公僕執政力量,這是一本用8,000萬封信寫成的國家日記。
文章資訊
作者 珍・瑪莉・拉斯卡斯(Jeanne Marie Laskas)
譯者 吳光亞、聞翊均
刊登日期 2019-04-09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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