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語有許多詞彙的說法不能單純用華語思考、直翻,如果單純直翻,很可能會成為一個截然不同的意思。
譬如現在應該最常被舉的例子有:「颱風、母雞、乩童、尺寸、熱鬧、且慢...」以上這些詞彙,若是單純照字順序以台語讀音直翻,那肯定是錯的,這些詞都必須倒過來唸才是對的。又有另一種情況是,照字面上看起來一模一樣的漢字,但真正意思是截然不同的。
譬如說「僥倖」,華語的「僥倖」是憑藉機運而意外有所獲得或倖免於難的意思,而台語「僥倖」(hiau-hīng)則有可憐、惋惜、遺憾的意思,譬如說:「僥倖喔!竟然做這款歹代誌。」也有行事不義,有負其他人的意思,譬如說:「你做這款僥倖代,攏袂良心不安?」這可以說是兩種「僥倖」卻有截然不同的意思,要用台語來描述華語「僥倖」之意的說法,一般而言會說「萬幸」(bān-hīng)或「存萬幸」,是不是差很多呢?這也有點像是日語或粵語有許多漢字,我們不能單純依字面解讀,是同樣道理的。
前陣子利用假期,臨時起意搭了火車到斗六做一個簡單的火車散步之旅,斗六車站出去散步即可到達太平老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這之間,聊到了一個有趣的話題,台語的「火車站」,除了現代人已經習慣照字面直譯「車站」之外,它最原汁原味的說法,是「車頭」。所以如果跟人家用台語說:「麻煩載我來去車頭。」意思是到火車站,而非字面上列車最前排的「火車頭」。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我們要用台語指稱「火車的車頭」又該怎麼說呢?呈如上面提到的,「車頭」是台語火車站的意思,所以不能直接照字面直翻;或許有人會說「火車頭」,不過最原汁原味的台語說法是「車母」(tshia-bú),車母就是牽引列車車廂的領頭,所以又有句話說:「車母拖車囝。」像是母雞帶小雞、車母牽引著許多列車的生動畫面。
小時候就很喜歡搭火車,直到長大還是很喜歡這種搭乘火車旅行,可能是到某一個車站、走出去在附近逛逛走走,吃點在地的小吃或是隨意散步。又或者是延著這條南北縱貫鐵路,一路數著熟悉或不熟悉的車站,仔細觀察每一個站名的在地特色,很早之前便發現有許多車站名稱的台語讀法,事實上跟漢字有著微妙的差異。譬如「拔林」叫 Pa̍t-á-nâ,「隆田」是 Liông-tiân,後面的「田」字唸 tiân 而非 tshân,諸如此類的地名特色,透過鐵道譜出了精彩細緻的文化線索。
巧合的是,在進行斗六火車散步之旅的期間,正在看西川滿的《臺灣縱貫鐵道》,心中對於透過鐵路連通整個台灣南北的路線,腦中除了湧現鐵道路線圖之外,不知道為什麼、個人非常喜歡看鐵道路線圖,那些在地圖上出現的車站站點,搭配著《臺灣縱貫鐵道》一書的內容,縱橫交錯出宛如電影畫面的想像。
西川滿是台灣日治時期的作家,兒時因父親被派至台灣而隨著來台,所以一直到二戰後為止,西川滿就在台灣渡過三十年的歲月,是以他筆下許多作品都是描寫台灣歷史與風土。不過這本《臺灣縱貫鐵道》嚴格來講,跟縱貫鐵道只有一點關係,西川滿當時是將此書做為二部曲的構想,這本書為首部曲〈白鷺之章〉,續篇〈連霧之章〉才是正式要寫建設縱貫鐵路的內容,只可惜續篇最終未能成書,也只能從首部曲一窺當時 1895 年日軍抵達基隆開始,由北至南、所到達的地方延途人文民情及發生故事,做為小說的內容。
而鐵路建設在這裡,以現在說法則是成為一個「梗」、是為〈連霧之章〉做為一個引子,例如出現清代的台灣巡撫劉銘傳開始著手計劃建設鐵路時的第一個名為「騰雲」的火車頭,至於為何續篇會有命名為〈連霧之章〉的構想,那是因為西川滿認為連霧是個很美的水果名字,宛如遠望卻群生的「粉紅色之霧」,對照續篇構思建設台灣縱貫鐵道內容的架構來看,「粉紅色之霧」仿彿像是蔓延在台灣平原之間,隨著之後的全島通車式雲霧散開來。我想,若是西川滿真有完成〈連霧之章〉,或許會在該書再次讓首部曲開頭沒多久便登場的台灣第一台火車頭「騰雲」情景,做為「粉紅色之霧」的完美對應吧?
正如上述,〈連霧之章〉才會是《臺灣縱貫鐵道》開始描述台灣縱貫鐵道完工、通車的故事內容,所以根據西川滿在書的後記提到,〈連霧之章〉所構思的情節,包含了許多台灣鐵道史上重要的歷史人物,這其中便包含了台灣鐵道之父—長谷川謹介。
1899 年,長谷川謹介受後藤新平的邀請來台,依台灣地理重新設計、並著手建設完畢台灣縱貫鐵道,稱之為「台灣鐵道之父」一點也不為過。在日治時期,台北車站前還曾豎立著他的雕像。一直到了 1908 年,縱貫線鐵路於中部接軌,全線通車營運。台灣總督府在同年 10 月 24 日,於台中公園舉行「縱貫鐵道全通式」。
綜貫鐵路對台灣有多大的影響?或許在今天來看,就是交通上的需求吧?但以當時交通不便的地理環境來看,某程度等同於連通台灣南北、讓全台灣人有著彼此互通有於的一體感及歸屬感,這種「車母拖車囝」的一體感,或許直到今天,更值得我們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