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用「喃字」所寫的越南文

即使現代越南文已全以拉丁字母拼寫，但在過去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越南文是以漢字為主的文字系統記載。

不過漢字連在記載漢語族語言時，都會遇到一些困難：舊有字不足，需要造形聲字或透過其他手段克服。這情形在越南語中就更嚴重了。跟日語、韓語相同，越南語不但跟過去的漢語是兩種語言，連語言系屬都完全不同，語言中的漢語詞可以直接照著漢字寫，但純越南語就傷腦筋了，這也讓他們必須想新的方式來記錄自己的語言。

於是，日韓越的人們，都經歷過一段以漢字拼寫自己語言的歷史，特別是越南，因為音節結構與漢語相近，甚至發展了一套創造漢字的系統，這套只有越南使用的漢字，我們稱它為「喃字」（Chữ Nôm）。

喃字的越南文便是一組喃字－左邊宁、右邊字的這個字，是越南語「文字」的意思，於是他們使用代表意義的「字」與代表念法的「宁」組合在一起表示；「喃」則是「口語、日常語言」之義，同樣使用了代表意義的「口」與表示發音的「南」來造字。「喃」在中國也出現過，例如在宋朝的字音典廣韻當中便有此字，當時的喃僅為「諵」的異體字，與越南喃字的「喃」當可視為兩字。喃字主要的創字過程，與漢語造形聲字的過程極為類似。

最早的喃字約莫出現在十世紀，當時的越南人為了拼寫以越南語發音的人名及地名，用了音近的漢字表示，但這就發生了一個問題，讀者在閱讀時，很難了解這漢字究竟是漢語的用法，還是在表示越南語的發音。於是當時的人們在以漢字表示越語發音時，常在字周圍畫上記號，以表達書寫者在使用此字時，是欲拼寫越南語。隨後，他們發展出一套新的創字原則，也就是喃字。這套造字法急速發展，及至十五世紀，甚至有以喃字為中心的文學作品合輯。

不過當時的越南王朝，並未強行統一喃字的書寫法，因此一個字常會有多種寫法，就拿剛剛的「字」（Chữ）為例，有些文人使用左宁右字的「宁字」（寫為「宁字」）；有些使用兩個「字」合在一塊的「字字」；還有些直接寫漢字的「字」來表示，就如同異體字一般。越南歷史上，有幾個君王曾想要統一喃字規範，但有此意圖的王朝都會意外地短命，例如胡朝和西山朝－胡朝整個朝代的壽命只有短短七年，好似「喃字魔咒」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最後一次想要統一喃字寫法的改革家，是在 1867 年由阮朝一位大臣所提出，這位大臣名為阮長祚，對語言改革的意見也很「前衛」，當時他的一個主張，便是要廢除文言文，使用喃字書寫的越南文為官方語言，這項意見其實就是越南的「白話文運動」，不過當時的嗣德皇帝並沒有接納這項意見，那年越南還在與侵入領土的法國打仗，領土都要不保了，或許也毫無心情進行語言改革。

及至法國殖民時代，越南人都仍繼續喃字的書寫文化，當時的殖民政府貫徹以法語為尊的語言政策，雖然在學校當中仍會教授越南文，但也只是小學三年的「國語課程」－且是用拉丁化的越南文所寫成；中學的漢文課也從原本的必修變為選修。在法語極為強勢的時代背景下，能正確書寫漢字及喃字的越南人愈來愈少，民間雖有許多漢文私塾，但仍不敵政府政策。到了二十世紀初期，越南的主流書寫系統已是漢喃及拉丁文字併用，且愈往後期，拉丁文字的比率就愈大。漢喃並立的書寫系統，在此時已是氣息奄奄。

1945 年，越南民主共和國成立，政府為普及教育、增高識字率，宣佈以「國語」－也就是拉丁字母轉寫的越南語為官方語言，喃字的歷史畫下了休止符。這套以拉丁字母為主的越南語書寫系統，是法國殖民政府在後來不斷強調的政績，它們是「越南人文明化的象徵」，更是「法國政府帶來的禮物」。

由於拉丁表記法仍保有聲調記錄，且越南語本身音節結構多樣、且較接近漢語，吸收漢語詞時，並沒有如日韓語一般，出現大量的同音詞，因此放棄漢字並未帶來交流上的大問題。只是越南政府最後的選擇，正是對過去漢文化為尊的歷史揮袖告別，回頭看這條「脫漢」的道路上，越南或許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