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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世記》裡,夏娃究竟給亞當吃了什麼好東西?

漫遊藝術史 2017-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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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聖經‧創世記》一章中,從沒講清楚上帝禁止人吃的果子是什麼,然而,文藝復興之後,繪畫中夏娃吃的禁果,絕大部分都是蘋果。


如果要舉一個禁果/蘋果的例子,我覺得雨果.凡.德.古斯(Hugo van der Goes)在 1465-1473 年間所作的〈人的墮落與救贖〉(Fall and Redemption of Man)雙聯畫左板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Vienna),就棒極了。


主角夏娃在畫面中央,她伸出左手摘樹上的蘋果,右手拿著另一顆。仔細看,蘋果上面已經有兩排門牙啃過一口的印子(之後許多相同題材的畫,也會描述這個細節),和聖經文字記載的一樣,夏娃先嘗過了,亞當舉起左手,不像要阻止夏娃,反倒像是準備接夏娃摘給她的果子。


亞當不經意遮住重要部位的右手,夏娃拿著啃過一口蘋果的右手,和遮住夏娃重要部位的鳶尾(象徵聖母瑪利亞的花)在同一個水平高度,這暗示著什麼?


Hugo van der Goes,Fall and Redemption of Man 雙聯畫左板。(Source: Wikipedia)

其實,並非所有人畫的都是蘋果,拉斐爾作於梵蒂岡宮中的簽字廳( Stanza della Segnatura )的天頂壁畫裡(1509-1511),夏娃拿的是個小小的果子,看起來像無花果,從樹葉判斷也是無花果樹。


而米開朗基羅在西斯汀教堂(Sistine Chapel )畫了類似題材的壁畫(1509),也實在看不清畫裡頭的蛇遞給夏娃的果子是什麼樣子,不過果樹倒是像無花果樹。


雖說我也不想認為禁果是無花果,但它好歹是《創世紀》前三章中唯一有名字的果樹。


最大的謎團,來自一個不是一般般的大咖──范艾克(Jan van Eyck, 1390-1441),他們兄弟製作的根特祭壇畫(Ghent Altarpiece, 1430-1432)打開時,上半部左右兩邊的最外側所描繪的是(幾乎)全裸的亞當與夏娃。


人物如此寫實,似乎要從壁龕裡走出來。以致於十九世紀時,教會用獸皮蔽體的複製品來替代—即使他們也知道亞當和夏娃在被趕出伊甸園之前,最多也就只穿過無花果葉。


這麼像真人的畫,畫裏頭的夏娃拿的果子,就應該也是可以辨認的。但夏娃手上拿的,是個高爾夫球大小、表面有很多小突起的黃褐果子。我相信我的眼睛(夏娃打開的那兩個):這可不是無花果,更絕對不是蘋果。


Jan van Eyck,Ghent Altarpiece(detail)。(Source: Wikipedia)

自從 1976 年藝術史學者詹姆斯.史奈德(James Snyder)將根特祭壇畫上夏娃拿的果子,認定為枸櫞(citrus medica,英文 citron,希伯來文 etrog)後,這已經成為范艾克這顆禁果的闡釋經典。史奈德的論點主要有三個:


  1. 這種柑橘屬的水果,雖然在歐洲北方超稀罕,但曾作為勃艮第的菲利普三世(Philippe III de Bourgogne)訪葡萄牙使節團成員、也去過西班牙的范艾克而言,他必然曾見過這種水果。

  2. 卡列里.范.曼德爾(Karel van Mander) 的《畫書》(Schilder-boeck, 1604)中說夏娃吃的不是蘋果而是無花果,這證明了范艾克是個有學問的人(也就是說,那個時代,人畫的多半是蘋果,且曼德爾以為范艾克畫的是無花果)。

    問題是:十七世紀的荷蘭人從沒見過新鮮的無花果(這倒是真的,生於二十世紀的我,小時候也僅知其名,從未見過其真實樣貌)。


  3. 十六世紀的一部本草圖鑑,把枸櫞(ㄐㄩˇ ㄩㄢˊ)叫作亞當的蘋果(Pomum Adami, Adam’s Apple)。

2011 年,猶太文化史學者 Evyatar Marienberg 在研究 1252 年英國關於一件「夏娃的蘋果」(Apple of Eve)之竊案文獻時,也支持史奈德的說法,推斷夏娃的蘋果就是枸櫞。


他還補充了幾個有趣的證據:


  1. 猶太住棚節(Sukkot)儀禮中的四種植物:未展開的椰棗葉、香桃木、柳條綁成一束(左手持),第四個就是枸櫞(右手拿)。

  2. 三世紀的一位猶太拉比就說夏娃吃的禁果是枸櫞,之後的猶太文獻中也屢有複述。

  3. 這種水果在歐洲北部既稀罕又珍貴,通常一個猶太社群在住棚節時,好不容易也只拿到一個,有時甚至將之放乾,留到第二年以防缺貨。英國書記在建立文件時,就把它描述成「夏娃吃過的蘋果」。

  4. 猶太人賦予了這種水果許多神效,直到現在的習俗中,仍認為女人咬一口或吃枸櫞果醬就會懷孕,懷男胎,而且順產。

所以被竊的「夏娃的蘋果」,最有可能就是住棚節四植物中最昂貴的要角:枸櫞。


老實講,我 –  –  –  –  – 捏! 除了「亞當」的蘋果、「夏娃」的蘋果這種廉價的文字便車外,最主要還有兩個理由:


  1. 猶太住棚節儀禮中的四種植物,不是拿來吃的,即使那顆枸櫞之後被做成果醬。

  2. 我 Wiki 了一下,這種水果還不小(比高爾夫球大),即使十五世紀時種不好,結的果子就范艾克的夏娃拿的那麼大。

枸櫞幾乎沒有果肉,亦沒有汁液,籽倒是一堆,咬下去便得到一嘴苦澀的皮(咬柚子皮試試便知)。就算良藥苦口,這種水果的食用法,大部分時候是挖去瓤囊,加糖煮成蜜餞,之後看來倒是可口許多


如果夏娃吃的是生的枸櫞 (那時普羅米修斯連影子都還看不到),咬了一口之後還能繼續吃?我真服了她。而她再拿給亞當吃,那就是吃了禁果後馬上有壞心腸了!


或許新的問題,可以幫忙解決這個懸案。


傑拉爾德.大衛(Gerard David, 1460-1523)製作的一件三聯祭壇畫(Triptych of the Sedano family, c. 1495, Louvre),闔上時兩片側翼分別畫的就是站在壁龕裡的亞當與夏娃。人物明顯以范艾克的根特祭壇畫為範本,但這次的禁果更小了,綠、黃、紅參差,就一顆櫻桃大小,不是蘋果,也不是枸櫞。


那到底是什麼?


不論如何,傑拉爾德.大衛應該把范艾克的禁果視作某種水果,我們看到的就是他解讀後的闡釋。問題變得更大了嗎?但至少猜兩個人想同一樣東西,比猜一個人的想法,要容易一點吧!


Gerard David,Triptych of the Sedano family。(Source: 羅浮宮)

英國考古學家約翰.馬可.阿列佐(John Marco Allegro, 1923 -1988),是一位死海古卷專家。1970 年,他出了一本書《神聖蘑菇與十字架》(The Sacred Mushroom and the Cross),認為宗教的起源是對生殖力的崇拜(fertility cults),崇拜儀式中多半食用會產生幻覺的蘑菇—毒蠅傘(Amanita muscaria),以與上帝通靈。


這個迷幻藥的秘密是如此地珍貴,以致於必須用密碼來掩護 (每個人都通靈,那些乩童、靈媒、看水晶球的,都要失業囉),而福音書中毒蠅傘的密碼就叫作……耶穌


視覺藝術中的證據,則是位於法國中部一處原屬聖殿騎士團 Plaincourault 小教堂壁畫,上頭的禁果樹,就是一束毒蠅傘的樣子。


一般人多認為這本書就此毀了 Allegro 的學術生涯。有此前車之鑑,我現在不想猜,偷偷猜了也不想講,這樣大家來猜才更有趣啊!不然一個人玩 Pokemon Go,有什麼意思?


Amanita muscaria。(Source : Wikipedia)

有個說法已經流傳了一段時間:改變世界的三個蘋果,分別是夏娃、牛頓和賈伯斯的蘋果。


關於蘋果電腦缺了一角的蘋果商標,有著各種揣測,其中之一是指涉夏娃咬過的蘋果(可見禁果是蘋果的傳統,有多堅強)。我比較相信這個,因為夏娃咬了一口蘋果,就有了「不同凡想」(Think Different)。


說到底,如果夏娃沒吃禁果,我們恐怕連「夏娃給亞當吃了什麼好東西?」這個問題都提不出來。

參考資料
  1. Mark Trowbridge, “Sin and Redemption in Late-Medieval Art and Theatre: The Magdalen as Role Model in Hugo van der Goes’s Vienna Diptych”, in Sarah Blick, Laura Deborah Gelfand eds., Push Me, Pull You: Imaginative, Emotional, Physical, and Spatial Interaction in Late Medieval and Renaissance Art, Leiden/Boston: Brill, 2011, p.415-446.
  2. James Snyder, “Jan van Eyck and Adam’s Apple”, The Art Bulletin, Vol. 58, No. 4 (, 1976), pp. 511-515.
  3. Evyatar Marienberg , “The Stealing of the “Apple of Eve” from the 13th century Synagogue of Winchester”, Fine of the Month: December 2011, Henry III Fine Rolls Project, http://www.finerollshenry3.org.uk/content/month/fm-12-2011.html
  4. Maryan W. Ainsworth, Gerard David: purity of vision in an age of transition, New York: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1998.
  5. Marchand & M. Boudier, “La fresque de Plaincourault”, Bulletin trimestriel de la Société mycologique de France, vol.27, 1911, p.31-33 + pl.VI.http://www.samorini.it/doc1/alt_aut/lr/marchand.pdf
本文轉載自《漫遊藝術史》

 
文章資訊
作者 吳方正
刊登日期 2017-04-10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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