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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理論嗎?

蔡阿修 2017-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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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歷史,至超過一百年的今天,仍然廣被教科書與一般歷史著作討論著,即使到現在,各方的歷史學者仍試著從戰爭中挖出一些鮮為人知的事件,或提出一些新的觀點,來看這自喻為萬物之靈、高高在上的人類,為何會一頭栽進這殺人無數的殺戮戰場。


就當下的引爆點來看,主流的論述是因為普林西普(Gavrilo Princip)於 1914 年的 6 月 28 號在塞拉耶佛(Sarajevo)刺殺了奧匈帝國的皇儲斐迪南(Archduke Franz Ferdinand),而點燃了各方人馬的心中戰火。


塞拉耶佛事件發生前幾分鐘,斐迪南夫婦在塞拉耶佛市政廳門前正準備登上車子時的照片。(Source: Wikipedia

不過,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可大可小,某種程度上取決於背後相關主導的人員。


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被刺殺後,當時在維也納(Vienna)的人民還是酒照喝、歌照唱、舞照跳,對於自己家裡的皇儲被殺沒什麼特別的感受。一位歷史學家(Zbyněk Zeman)曾寫過:


這個事件(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被刺殺)幾乎沒有造成任何影響,在星期天和星期一(被刺殺的當天和隔天),維也納的居民還是聽著音樂、喝著酒,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1]


又或者,從英國和法國當時對於這件刺殺的態度也可以略知一二。


當時英國的駐外大使回報刺殺事件時說:「很明顯的,對於斐迪南被殺,似乎普遍被認為是件好事。」[2]


在法國也是差不多的情況,當時媒體主要的焦點放在一個政治人物的妻子殺害了一個新聞主編,因為該主編說要報導那政治人物的負面消息,讓他從此離開政壇,而對於斐迪南被刺殺這件事情,如之後的一位歷史學家的說詞,在法國的狀況是:幾乎沒有被提及[3]


換句話說,將奧匈帝國的皇儲斐迪南被刺殺當作是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線,或許有點太抬舉了這件事件,不如說,這只是給了想鬧事的人一個藉口罷了。


在當時的氛圍下,有如英國劍橋大學歐洲近現代史教授克拉克(Christopher Clark)的《夢遊者(The Sleepwalkers)》中各個國家強調的軍事武力,再加上各自的民族主義高漲,列強彼此之間的一較高下,只是時間的問題了(有興趣的讀者可以進一步參考【故事】《夢遊者》的介紹:第一次世界大戰為何爆發?劍橋歷史學者:因為一群強權的集體夢遊)。


塞拉耶佛事件後的混亂狀況。(Source: Wikipedia

從這個角度來看,「民族主義」或許可以算是真正的誘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


民族主義在人類歷史上,一直都不算是新鮮事,若我們如果試著回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期的時間點,民族主義可不是只是一種情感上的寄託,在當時的思維中,民族主義是有科學根據的!這個「科學」根據又跟他們說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在這樣的思維下,摧毀掉「不適者」,將有限的資源用在「適者」身上,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適者」這名詞,雖然不時會在生物學的論文中看到,但是在生物學上並沒有確切的定義。而一聽到「適者」,不論是不是從事生物學相關領域的人,大概都會直接聯想到那讓人琅琅上口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雖然許多人都認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達爾文的招牌口號,不過,這樣的說法並不是從達爾文開始提倡的,也因此,或許不該解讀為達爾文的本意。而達爾文 1859 年的《物種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就是一個絕佳的例子,因為《物種起源》後續所引發的影響,不只徹底改變了生物學研究的方向及觀點,對於滲透進人類社會後所造成的衝擊及震撼的程度,如果以單一個人寫的單一本著作來講的話,達爾文和《物種起源》的這個組合如果說是第二,或許沒有另一個組合可以佔據首位了。


說來說去,那達爾文的本意又是什麼?


如果說達爾文在 1859 年所發表的《物種起源》誘發了超過半個世紀後的第一次世界大戰(1914 年開始)真的有其道理嗎?還是只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呢?


要談達爾文自己本人對於《物種起源》應用於人類社會中,或是《物種起源》真正的想法,大概就像達爾文於《物種起源》中的最後,談到大眾對於演化論的接受度時說的:「這會是一個冗長的爭論。」[4]


首先,我們先對近乎於洗腦「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句話做個簡短的解釋。


從原文來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從「natural selection; or the survival of the fittest」翻譯過來的。而這句話也確實出現在達爾文《物種起源》的書中,但有趣的是,《物種起源》這本書本身就有蠻長的歷史可以探討的。


1859 年《物種起源》初版上市,但此版並非現在大部分的人閱讀的版本,現在多半讀的是 20 年後修訂(確切為 17 年後的 1876 年)的第六版修訂版(第六版最先於 1872 年出版,但四年後的 1876 年,重新出版了由達爾文本人最後修訂及增幅的第六版 )。順帶一提,《物種起源》大概是歷史上最著名的書單中,最少人真的有讀完的一本書了。


因為 1876 年的第六版是達爾文生前自己修訂的最後版本(達爾文死於六年後的 1882 年),通常都被認定是終極版本。所以如果真的想讀或有讀《物種起源》的人,大部分似乎都是挑這一個版本來讀。若是中文翻譯的版本,在市面上流通的也似乎都以 1876 年的第六版為主。


物種起源》雖然還沒有到人手一本,不過在達爾文還在世的時候大概就已經可以算是世界名著了!


而《物種起源》從 1859 年的第一版,到 1876 年的第六版的十七年間,達爾文從一個享受於自己日常生活及研究興趣的 19 世紀的紳士科學家,搖身一變成為不只在科學界中的指標人物,在大眾的眼中也是極具話題性的人物。


達爾文相當看重他人對於自己本身、或是自己所發表的文章、書籍等的看法或評價。就《物種起源》來說,因為極具爭議性,所以針對《物種起源》有不少正、反面的書評,達爾文幾乎小心翼翼的讀了所有當時關於《物種起源》的書評,不斷地思考著如何能在下一個版本改進,或是試著說服那些對於演化論有點激進又有力道的反駁,又或是如何才能緩那些不堪入耳的批評。


這樣看來,在第一版到第六版的十七年間,達爾文本人在某種程度上,隨波逐流而沒有堅持自己的主見,調整了《物種起源》書中內容的敘述方式的話,也就不會太令人訝異了。


有了這樣初步的了解後,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natural selection; or the survival of the fittest)這句話的歷史。


大部分人讀到的《物種起源》第六版,可以看到「Natural selection; or the survival of the fittest(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這句話醒目地出現在目錄中第四章的標題。


但有趣的是,在 1859 年時的第一版的第四章標題中只有「Natural selection(物競天擇)」,而沒有「最適者生存(the survival of the fittest)」這句話。


甚至,如果我們將《物種起源》各個版本放在一起檢視的話,前四版中的標題都沒有出現「最適者生存」這句註解,一直要到十年後(1869 年)的第五版,才出現「最適者生存」這句話。


先不論在這過程中達爾文的觀念有了什麼轉變,我們大概可以猜想或是大膽猜測,達爾文某種程度上大概已經被洗腦了!


事實上,「最適者生存(the survival of the fittest)」這句極度爭議性的話,並不是達爾文提出的。這句話是十九世紀的史賓塞(H. Spencer)所提出,當時的史賓塞不只是在科學界、連在社會上都相當活躍。

 
赫伯特·史賓賽(Herbert Spencer)為英國哲學家、社會達爾文主義之父,最有名的是提出將「適者生存」應用在社會學領域。(Source: Wikipedia

讀完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後,史賓塞(H. Spencer)受到了極大的啟發,大概就有如大家熟知的達爾文的鬥牛犬赫胥黎(T.H. Huxley)所說的:真的是太蠢了,之前竟然沒有想到過[5]


史賓塞 1864 年所寫的《生物學原理(Principles of Biology)》裡,史賓塞用了「最適者生存(the survival of the fittest)」來重新詮釋達爾文的物競天擇(natural selection)。


人們在接收到新的訊息時,對於該用詞的經驗或了解,都會影響到之後對於其論述的感受、觀感。達爾文自己也深知措辭的重要性。從《物種起源》原書名的副標題,我們大概就可以感受到達爾文對於如何表達他的想法是相當的小心翼翼。
 

物種起源》這書名讀來簡潔清晰,但原始書名可是很長一大串:

 

藉由自然選擇的方式,或是在生存的競爭下被保留下來的族群而導致物種的產生
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by Means of Natural Selection, or the Preservation of Favoured Races in the Struggle for Life)。

 

達爾文本身對於使用 natural selection(自然選擇,或是一般翻譯成物競天擇)這個用法其實並不是很滿意,但又找不到更適合的詞彙,可以精確地表達他真正的想法,畢竟用了「選擇(selection)」這字眼,似乎就隱含了背後有一個「神」之類的人,有意識的操縱著什麼可以被留下來,而什麼會被淘汰掉。


但在既有的詞彙中,又找不到更恰當的用法來表達達爾文真正的想法,再加上大眾對於這 natural selection(自然選擇)的用詞很陌生,因此就變成了書名的標題後面還有一大串,試著用另一個方式來解釋、舒緩「主動選擇」的意味。


在書出版之後,外界龐大的壓力、及原本語彙中就沒有適當的表達方式,再加上達爾文本人不斷的被洗腦!像是與達爾文合作過的華萊士(A. R. Wallace)就「推薦」達爾文應該要在新版的《物種起源》內使用史賓塞的說法:「最適者生存」。


阿爾弗雷·德羅素·華萊士(Alfred Russel Wallace)是一名英國博物學者和生物學家,以「天擇」獨立構想演化論而聞名。(Source: Wikipedia

不可否認的,有達爾文在《物種起源》內加持「最適者生存」的用法後,這說法的感染、滲透力在一時之間好像發揮到極限似的。


但諷刺的是,達爾文在《物種起源》內所想表達的是將「神」從我們所生存的自然世界中移除,反過來說,達爾文自己卻也因此被奉為像是「神」一樣的存在,造成只要是達爾文所認可的事情,似乎就一定是真理一樣!


有了達爾文的背書及《物種起源》的論述所建立的科學根基,「最適者生存」這樣煽動人心的說詞似乎找到了可以穩固依附的靠山。


在這樣的架構下,「民族主義」像是打了「科學」的強心針一樣,讓以為可以帶來世界和平的人(自以為的和平…… 因為這世界只剩下「適者」!)一路走到了近乎瘋狂的第一次世界大戰!


[1] 原文為:…the event almost failed to make any impression whatsoever. On Sunday and Monday, the crowds in Vienna listened to music and drank wine, as if nothing had happened.


[2] 原文為:It is obvious that people have generally regarded the elimination of the Archduke as almost providential.


[3] 原文用詞為:hardly mentioned.


[4] 書中用詞為:one long argument.


[5] 原用詞為:How extremely stupid not to have thought of that!

文章資訊
作者 蔡阿修
刊登日期 2017-05-24

文章分類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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