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慕慕」的月事革命：讓女性與月經和平共處

提起月經，多數人會先聯想到女性的各種夢靨。像是經期間的痠痛、疲倦，不方便運動、下水，甚至是不能吃冰、不能進廟拜拜等習俗或禁忌。然而，有一群人正希望藉由改良女性生理用品，讓女性在月經來潮時，擁有更多選擇的自由。
 
在生理用品問世前，女性因月經而被排除於生產行為之外。拋棄式生理用品的出現，則讓女性能更積極地運用生理期的時間參與社會。近幾年，月經杯、月經碟片、吸血內褲等可再利用生理用品的發明及改良，又大幅提升女性在經期自由運用身體的能力。除此之外，它們也改善貧窮女性的處境，更減少月經造成的垃圾量。
 

這與聯合國 17 項永續發展目標（SDGs）不謀而合。SDGs 指引世界各國，將人和自然資源納入思考，實現社會、環境與經濟整體的永續。女性生理用品改良，不僅透過提升女性身體自主促進性別平權，也幫助減少貧窮，並落實負責任的生產與消費。
 
而這場影響社會的變革，都是從「讓女性與月經和平共處」的初衷開始。
 

自由選擇生理用品，改變女性與身體的關係

自稱「資深生理用品控」的谷慕慕  GoMoond  共同創辦人陳苑伊，至今已 17 年沒用過衛生棉。她回想過去使用衛生棉時，很容易因摩擦、紅腫而感到不適。但是自從使用衛生棉條，以及接著使用月經杯、月經褲，她與身體的關係大幅地改變了。
 
過去，女性在月經前，可能要戰戰兢兢地計算日期，深怕月經來而毫無準備。月經期間，又會擔心經血漏出，或是因為衛生棉與皮膚摩擦，而降低從事運動的意願。但隨著更多生理用品的發明，女性已經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及安排，選擇最適合的用品。
 
陳苑伊說，當初就是因為用了月經杯，才得以把握第一次和朋友衝浪的機會──可以安心地下水，也可以配合朋友們的行程，不必急忙找廁所。後來，陳苑伊開始使用月經褲。現在她會把月經褲當一般內褲穿，就算月經隨時到來，也不會影響既有的安排。她形容自己與月經的關係，變得很輕鬆自由：「你要來就來，請坐！我繼續做自己的事，不會感覺被突襲拜訪。」

陳苑伊認為，多樣的生理用品，讓女性得以拾回對身體的掌控。女性能在經期依照想法運用身體，也更自在地接受月經作為自然的身體現象，而不是被月經煩。
 

但她強調，改良生理用品，並不是指某種生理用品最好、非用不可。而是提供更多用品的選擇，讓女性依據自己的需求和喜好，自由選擇使用。月經來，女性不再必須配合生理用品的限制，侷限身體的自由。而是讓用品來服務女性，進而與月經和平共處。
 

生理用品改良之路

回顧生理用品的發展，陳苑伊認為，臺灣過去似乎跟不上世界，但現在已經越跑越前面。
 
雖然早在 1970 年代便引進衛生棉條，但 21 世紀以前，臺灣幾乎只見衛生棉的蹤影。多數女性認為棉條只與運動員有關，沒有想過它能改善自己的日常生活。當時法律甚至規定，衛生棉條的外包裝上，應有「經醫師指示使用」、「未婚女性應注意小心使用」等警語。
 

直到 2007 年左右，因環保減塑風潮，布衛生棉開始被討論，才逐漸開啟近代一系列生理用品的改革。2010 年，臺灣終於引進導管棉條，並取消前述警語的規定。雖然此時臺灣的女性生理用品使用看似還遙遙落後世界，不過 2015 年開始，可說是急起直追。
 
2015 年，全球約有 200 個月經杯品牌，臺灣第一個月經杯「月釀杯」也集資成功，並在兩年後正式上市。2018 年，當全世界還只有 20 個月經褲品牌時，臺灣更有了第一個月經褲品牌：月亮褲。而國際間熱烈討論的月經碟片，臺灣今年當然也跟上了。
 
月釀杯也是陳苑伊改良生理用品之路的開始。在月釀杯上市前，她第一次在焦點團體訪談中，遇到能交流月經杯使用心得的同好，因而締結了為生理用品打拼的盟友。月釀杯正式上市後，陳苑伊和日後的合夥人史文妃發覺，臺灣思考月經倡議的人實在太少。她們希望臺灣能有更多元的生理用品。而且讓女性從初經來潮開始，就已了解月經和自己的身體，從而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用品，享有豐盛的經期生活。於是，陳苑伊和史文妃成立谷慕慕團隊，栽入了月事界。
 
起初她們想代理經銷月經杯。卻發現臺灣市場太小，且販售月經杯須經過醫療器材檢驗，對於資源不足的草創團隊似乎太過困難。後來她們注意到， 95%臺灣女性習慣使用非置入性生理用品，當時國外又正興起吸血內褲，再加上臺灣有很優秀的機能纖維技術，她們便決定由此著手，製作出既吸血又透氣的臺灣吸血內褲。
 
工業設計出身的陳苑伊發現，有些號稱吸血的內褲仍然會漏，是因為防水層在車縫時被車破了。她發揮自身專長，又費盡力氣與工廠溝通，終於成功推出無痕反摺邊工法。臺灣第一件吸血內褲「月亮褲」，總算在 2018 年誕生了。除了確保月亮褲本身的防漏機能，谷慕慕也盡可能讓各種體型的女性，都能享有舒適的生理期，月亮褲的尺寸也從最初的兩個，成長到如今的六個。

在月亮褲推出之際，「該怎麼讓大家認識月經和月亮褲？」成為谷慕慕的第一個挑戰。她們深知，月經絕非傳統廣告裡那般：穿著白淨的女生面帶微笑，輕鬆盪著鞦韆，下一幕藍色液體奔流。相反地，月經會令人崩潰，每個人經期的身體反應也不一樣。陳苑伊她們決定，月亮褲的廣告絕對不用藍色經血，並且要呈現月經多元的樣貌。
 
以往全世界的廣告公司在拍攝衛生棉廣告時，會使用藍色液體，就是不能讓觀眾聯想到經血，因為紅色的經血被認為是具有骯髒、負面的意涵，雖然在當時是一種常識，但也是理所當然的歧視。而為了打破大眾的刻板印象，最終她們推出一支以水果汁、紅色液體代表經血，顛覆傳統印象的吸血月亮褲廣告。這個影片吸引了 70 萬次觀看，而後，臺灣社會也逐漸破除月經的錯誤印象。回想當年堅決反對藍色經血的小小抵抗，陳苑伊感到很欣慰。
 

用行動，讓生理用品服務各種族群

儘管谷慕慕創立之初沒有太多資源，陳苑伊還是希望能為社會盡一點力。2019 年，谷慕慕與凱娜棉條創辦人、臺灣月亮杯募資計畫發起者凡妮莎合作「生理用品寶盒」計畫，贈送 50 件月亮褲給勵馨基金會。她們想讓年輕女性在初經剛來時，就知道有這麼多好用的生理用品。
 
接著，谷慕慕繼續與凡妮莎合作「校園生理期教育計畫」。她們發現，即便運動員都知道如何預防運動傷害，卻很少知道如何與月經相處。因此希望透過「女性運動選手應援包」，教導年輕的女性運動選手生理期知識，讓她們在生理期也能順利進行訓練。
 
2019 年，谷慕慕自費飛往美國，參加兩年一度的世界月經大會。在那裡，她們遇到來自世界各地研究月經知識的學者，以及月經議題倡議者。谷慕慕向世界分享臺灣 2010 年代開始，從棉條、月經杯到月經褲的社會討論。原以為臺灣才要趕上國際，結果竟發現臺灣受到世界羨慕，因為我們只要走進藥妝店，就買得到如此多元的生理用品。相較之下，美國即便有各種選擇，卻很難透過實體通路購買。
 
在世界月經大會，陳苑伊還認識到跨性別的月經議題。傳統上，月經令人聯想到陰柔的形象。然而事實是，跨性別者和不同性別氣質的人，也都可能有月經，都應該被重視。但是男廁裡往往少有丟棄生理用品的垃圾桶，跨性別者在男廁裡撕衛生棉的聲音，甚至曾在美國引發男廁暴力事件。
 
谷慕慕團隊認為，這正是月亮褲可以幫助改善的事。畢竟它隨時穿在身上，不會引起注意、不需要丟棄包裝。因此隔年，谷慕慕就推出「運動月亮褲」──一件貼身的吸血四角褲，可以用來從事運動，可以當作四角褲穿，也可以當作安全褲。讓無論是跨性別族群，或只是不喜歡三角褲的任何人，都多了一種選擇。
 
2021 年六月，在臺灣 COVID-19 疫情最嚴峻的時刻，谷慕慕則注意到第一線醫事人員的需求。醫事人員長時間穿著厚重的防護衣，不只必須忍受悶熱，還無法隨時更換生理用品。於是谷慕慕捐贈了超過 3000 件月亮褲給醫事人員，希望他們在防護衣底下的月經，能好過一點。
 
這些種種行動，都是為了讓擁有各種需求的人，都能享受更舒適的經期。
 

不只是女性，所有人都應該關心月經

臺灣女性平均壽命 80 年，而女性平均一生有 40 年在月經中度過，因此月經和女性的生活品質息息相關。這表示，社會裡一半的人都受月經直接影響，因此不只有女性需要了解月經──無論作為陪伴女性的伴侶或家人、企業經營者、政策施行者，又或者是經期沒有不適的女性，都需要知道月經的各種狀況。
 
陳苑伊希望接觸到更多不同族群，讓大眾看見月經的多種樣貌。這個想法催生了今年 5 月 28 日的「月經狂歡節」。為期三天的活動，全數免費參加，就是為了盡可能吸引谷慕慕的「異溫層」。活動包含了各種遊戲體驗，像是「大陰博物館」讓參觀者帶上 VR 眼鏡，進入子宮的世界，還有「多麼痛的領悟」經痛體驗機。除此之外，派對上提供以月經杯盛裝的飲料、陰部造型蛋糕、草莓果醬棉條棉花糖⋯⋯，種種突破想像的巧思，就是為了讓大家知道，原來月經還可以這樣談、這樣玩。

↑↑↑2022 月經狂歡節宣傳動畫。↑↑↑

在月經狂歡節的募資計畫中，也納入捐書到國中的行動。陳苑伊回想，初經來潮的當時，根本不知道怎麼應對，如果可以提前學到月經知識，就能免除許多恐慌。因此，她希望捐贈谷慕慕今年推出的《從零開始打造月經平權》一書，讓年經女生及早認識月經，以及從生理用品使用者到創業者的勵志過程。接下來，谷慕慕也正繼續募資打造第二本書《來去子宮！青春期初經寶典》，與臺灣漫畫家合作，用漫畫轉譯醫學知識，讓小學生就能學習月經知識。未來，谷慕慕還要繼續扎根月經教育，陸續規劃線上教案，培育全臺的種子教師。
 
陳苑伊希望繼續和大眾溝通。她想起在《從零開始打造月經平權》的新書發表會上，有觀眾大聲地在人群裡罵道，「不要臉！大庭廣眾講這種東西，傷風敗俗！」。面對不同意見，外界說她們很堅強，但她其實只覺得很開心，因為這代表真的接觸到了異溫層。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很想聽那位觀眾分享，是什麼樣的生命經驗，讓他覺得月經傷風敗俗？而只要還有這樣的經驗存在，她就一定要繼續談論月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