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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這是蘇聯民間傷心故事全集──讀《二手時代》

讀者的眼睛 2016-12-30

翻開《二手時代》之前,我不知道是先有蘇聯還是先有俄國,又「蘇聯解體」是一個非常適合放在填充空格或是選擇題選擇的答案,但題目是麼?[1]


諾貝爾文學獎是世界的焦點之一,負責的委員會在 2016 年時,邀請了美國民歌手巴比狄倫與全界的讀者們,參與了一件既有事物的重新想像。巴比狄倫感嘆:我從來沒有一次問過自己「我的歌曲是文學嗎?」他感謝諾貝爾文學獎花了時間去思考了這件事。然而,在 2015 年時,諾貝爾文學獎早已向眾人指出,文學從來就不是一個形式上的固定體材,當年的獲獎者,《二手時代》作者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領受此獎項,即表彰她以文學的精神,紀錄了過往的蘇聯時代之聲。


拿起沉甸甸的《二手時代》一書,坦白說,這是一疊蘇聯人心底話的專欄書冊,有著二十則小人物的心聲故事,這個專欄主筆是亞歷塞維奇。市井小民說出來的話語是採訪文字的主聲調,這種調性的專欄,臺灣的報章媒體之中也有不少佼佼者,部分臺灣人在吃油條或喝大冰奶時,就會配上一個非名人的冷暖心語,在吞吐嚼嚥時,把他人的心酸與食物送進肚裡,緩緩消化著。


稱《二手時代》為一疊蘇聯民間事集,是因它足足承戴了二十個長篇敘事,加上蘇聯曾幅員廣大,解體後的紛亂變動,龐雜的背景知識,可能增加喜好求知的讀者不少做課外補充的時間,若能換個角度閱讀《二手時代》,把盤根錯節的背景暫擺一旁,將外在與內部雜音降躁,不按書本編排順序地,潛入某一個忠貞蘇聯黨員的生命歷程,又或一個革命青年的獨白中,再或一個逃婚的新郎,關於他差點成為一個劊子手的女婿等,千里之遙的受訪者,彷彿就坐在我們身邊細訴往事。


亞歷塞拜維奇:「人講故事時,他們會進行加工創造。他們與時間角力,他們是演員,也是創作者。我對小人物感興趣。我認為他們是渺小卻偉大的人物,因為痛苦能塑造人」


其實,《二手時代》是「赤色百科」書系的告別之作。


作者亞歷塞維奇在三十年前,向友人借了一大筆錢買了錄音機,跑遍曾經由十五個聯邦聚成的紅色帝國,採訪形形色色的人們,端賴她對人民情感的疼惜,將之轉換成文字,整理成這套書系:將戰爭文本中缺席的女性聲音集結成《戰爭沒有女人的臉》、戰火下孩童也需要被紀錄傷痛的《我還是想你,媽媽》、記錄核變事故之後的《車諾比悲鳴》、關於蘇聯與阿富汗戰爭的《鋅皮娃娃兵》

 

我寫了五本書,但是我覺得它們其實同一本書,一本講述烏托邦歷史的書。

閱閉《二手時代》,有種心情了然浮上,烏托邦是一種口號,不可能存在人類社會,理想國注定是夢裡來的。任何追求一勞永逸解決人民苦難的經濟與政治制度,一再被歷史的巨浪衝上岸,一身狼狽地喘息著,遺憾的是,世界上仍有許多無法以制度解決的問題。


前蘇聯人對人類歷史最大的貢獻,即可能是,親身領會一種極端社會主義的興衰。歷劫而活下來的人們見到把列寧穿著在身上的年輕人,作者聽見他們的感嘆,怎麼新穎的明天沒有出現,過去的回憶又來到面前,未來的模樣怎麼是一個著紅色軍裝的共產黨員,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1917 年革命之前,當時有人說「未來沒有站在自己的位置」一百年過去了,未來又一次沒有到位,出現了一個二手時代。


書中第一部的故事〈專政之美和水泥中的蝴蝶之謎〉、〈另一種聖經和另一種信徒〉〈火焰的殘酷與高尚的救贖〉均是始終沒有丟棄共產黨證的主角,他/她之一說:一個國家居然會由於缺乏女靴和廁所紙而垮台,但現在呢?自由就是金錢,金錢就是自由,我們的生活一錢不值。他/她之一的遺言是:我把我所有留給熱愛的共產黨,我全部都屬於黨。最後一名主角是來自一則訃聞,一名去臥軌的老兵,他的家人在遺書裡沒被提到。


除外,書中也展示了許多不同民族的人在蘇聯崩解後,各說各話,凝結過情感的俄語口音散失,瓦解成許多飽含攻擊情緒的語言,話語宣告著單一民族的領土劃分,一股又一股苦難的故事從人們的眼裡一直流出來。


從受訪者的回憶裡所採集到,口語化文字中,一會叨絮,一會又停頓,上一頁是滿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小事物,下一頁驚見由鄰居上演冷血的殺戮。


它們被呈現在第一部故事集的〈殺人者自稱替天行道的時代〉、第二部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改名為瑪格麗塔及阿布林法茲〉、〈上帝把外人的不幸放在你家門口〉裡,主角是蘇聯時代出生在阿布哈茲區的俄羅斯人,蘇聯崩毀後,她失去了原來的家;亞美尼亞人與亞拜塞然疆人的跨族愛情故事;還有在莫斯科底層生活的塔吉克人,被俄羅斯人當成廉價勞工。


以上三則的主人翁們,他們的共同點就是在某個時空裡,都是蘇聯人,維持帝國的秩序斷裂之後,作為一個人去生存,這份盼望也在人群之被扯斷了。


阿布哈玆、亞美尼亞、亞拜塞然、塔吉克等,都是高加索區的中亞國家,近代由於臨近俄羅斯民族,而動盪不斷,歷經帝俄期、蘇聯期及獨立期。其中亞美尼亞與亞拜塞然脫離蘇聯之後,更爆發近於種族清洗的納卡戰爭。而這二國還不是高加索區最慘烈的火藥區,炮口不願放過的車臣共和國;這些牽涉許多歐亞交界處,各國對於資源運用及宗教、種族等不同見解而產生的衝突。


斯維拉那.亞歷塞維奇出生於 1948 年,爸爸是白俄羅斯人,媽媽是烏克蘭人。(Source:Wikipedia)

這些國際新聞媒體上的衝突,常見的報導,多以文字死傷人數及當地毀損情形等表示,若能加上一些國際情勢的分析,讀者更能明白其所然。


但《二手時代》不是一般報導文字,也不願成為歷史文獻,她在乎的是人們在事件的情感。她認為:「歷史關心事實,而情感排除在外。人的情感被是被排除在歷史之外。」在閱讀此書時,感受到「人」在作者的筆下,遍及到上街的人群的每一道叫囂,還有社會角落中,仍閃礫著生之餘光的眼及隻字片語。


呈現小人物的聲音是她用心良苦的手法,在外界解讀下,有各式標籤,如因忠實地紀下人物的心情被稱為「紀實文學」;又因與歷史文獻一樣的考據手法而稱為「文獻文學」;還有一種直白說法稱為「聲音文學」。


引述諾貝爾文學頒獎詞說法:「亞歷塞維奇以複調(polyphony)寫作,成為我們時代裡,苦難與勇氣的一座紀念碑。」又復調是一種音樂上多聲部的手法,它衍生出如卡農、賦格等曲調。簡單的說,每一支旋律都是主聲線,沒有配角。每道聲部都有自己的特色,時而交疊,時而孤唱,時而群嗚。


以我看來,複調一詞確實較接近。〈街談巷語和廚房對談〉是此表現方式最突出的章節。不惜大量篇幅放入群眾聲音,閱讀中,人聲紛紜的感受很強烈,像是身在其境,俄羅斯民眾在 1991年當時紅場前的激奮情感,透過一行又一行的語句,在幽靜的夜裡,心裡響起遠方人們的喊叫,那些熱與真被亞歷塞維奇留存下來了,化為書冊,當人們翻開《二手時代》,那些情感就在字裡。




[1] 關於「蘇聯解體」可以回答什麼題目,實在是僵化思維,或許就讓問題與答案的形式,從一顆願意觀看世界的心裡抹除掉吧,這四個字應該可以成為一隻鑰匙、一粒種子、一把酵母,一滴水。只有拿當它當題目,真的是太可惜了。

文章資訊
作者 waina
刊登日期 2016-12-30

文章分類 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