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有人做過調查,臺灣的國際新聞,究竟都報導了那些地方的消息。如果按照頻率統計,我猜想中東應該榜上有名。
儘管本地媒體偏好花邊八卦,喜愛輕薄短小,但在中東發生的那些事,恐怕還是很難讓人不投以目光。戰爭、仇恨、革命、死亡,那方土地上所發生的事,用一種另類的方式佔據了新聞版面。而在這個屬於社群媒體的年代,令人心碎的細節,更隨著人際網路快速流傳,不斷放大。一年多前,敘利亞小男孩陳屍海灘的照片,讓人記憶猶新;而中東難民在歐洲等地引發的爭議,仍是個正在延燒的議題。
透過那些零碎的片段,我們看到一幅灰暗的景象,我們好似感受到那些動亂與憂傷,彷彿目睹了遠方的戰火與喧囂。但也許我們真正學到的是,借用蘇珊・桑塔格著的書名,如何「旁觀他人之痛苦」。
在這本書中,她這樣寫著:「作為他國災劫的旁觀者,是一種典型的現代經驗,這經驗是由近一個半世紀以來一種名叫『記者』的特殊專業遊客奉獻給我們的。」
拜新聞所賜,我們看見了那些原本看不見的人與事,但儘管我們對著新聞憐憫嘆息,最後卻也總是選擇轉過身去。桑塔格有些尖銳地寫著:「我們感到憐憫,指的是我們感到自己不是釀造災痛者的幫凶。我們的憐憫宣告了我們的無辜清白,以及我們宛如真切的無能為力感。」因為他人的苦痛太過巨大,所以我們知道,然後遺忘。就像那海灘上的敘利亞男孩,轉眼也就被淹沒在資訊浪潮中。
在《穿越百年中東》一書中,郭建龍也寫苦痛。但他要的不是憐憫,而是理解。正如書名所顯示,他選擇了拉長視角,把支離破碎的新聞,放回了各自的歷史脈絡當中。每一個頭版頭條的新聞報導,每一張怵目驚心的新聞影像,都不只是一天之內發生的事,而是有著背後漫長的累積。
這些在背後發生的事,大多為我們所不見,甚至從未曾在媒體上曝光,因為在事件當下,他們看起來如此微不足道,如此稀鬆平常,也許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衝突,一些偶然發生的事件。唯有在回過頭去看的時候,我們才會把那些看似不相關的事物,一一串聯起來,也才能夠看懂,我們眼前的世界是如何在無數的偶然當中,一步一步的形成。這是歷史之所以不同於新聞的地方:不只是告知我們發生了什麼事,還要解說他外在的脈絡與內在的理路。
郭建龍抓住了過去一百年,這是中東、也是整個世界翻天覆地的時代。如他所說,今日的中東,是當年鄂圖曼帝國崩解之後所留下的滿地碎片。其中的改變如此之巨大,以至於許多人今天幾乎難以想像當年鄂圖曼帝國的榮光。
而在帝國廢墟中重新建立起的世界,是由三個新的規則交織而起,分別是民族自決,比例代表選舉,與國界的無限加強。這三個定義了「現代」的概念,曾經帶給世界上許多的人們無限的希望和巨大的誘惑,讓他們前仆後繼地追求。但在中東,這三個規則間彼此的衝突,竟在之後產生出了無比棘手的難題。
郭建龍告訴我們,在這百年的中東,衝突往往不是二分的,不是好與壞,不是左與右,不是東方與西方、保守與前進,也不是遜尼與什葉、或宗教與世俗。這些分類當然都存在,但往往是互相交錯,讓衝突的局面從從敵我雙方演變成了多方角力。
如果鄂圖曼聽來遙遠,那我們不妨思考一下另一個多數人相對熟悉歷史:清帝國的崩解。不同於鄂圖曼帝國分崩離析的狀態,在清帝國終結之後,原本的版圖大多數先後由兩個現代政權所承接,一直到今天,我們所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疆域,仍然透露著當年清帝國的痕跡。
但與中東相同的是,近代中國同樣經歷了從帝國到近代民族國家的劇烈轉換,儘管外貌相似,但本質已經天差地遠。像是同一個人的軀殼,卻換了一個完全不同人的靈魂。比如帝國對於統治疆域之內的族群與文化差異,往往比較寬容──郭建龍在書中也提到了這一點;但在現在國家的統治之下,每個人都得接受同一種民族身份。而在帝國時代相對寬鬆的邊界問題,到了民族國家時代,更是成為國家之間你死我活的問題。這樣一想,我們在東亞看到的衝突,甚至包括臺灣本身的問題,從歷史的角度而言,其實與中東之間也有互相呼應之處。
但郭建龍不是書齋內的歷史學者,他雖然提供了大量的歷史素材,卻也搭配了他在中東的親眼見聞。他是一個作家,也是一個旅行家。
值得一提的是,來自中國的郭建龍,也提供了另一個不同於西方評論家的視角。正如他在書中所提的一個小故事:一個擁護敘利亞政府的土耳其人,一見到他,不由分說地就認定他是同路人,因為西方國家往往反對敘利亞政府,而中國往往又與西方國家的立場不同,敵人的敵人,自然就是朋友了──當然,現實比這位熱情的土耳其朋友想的要更複雜些,這正是郭建龍一再提醒我們的。
中東複雜的處境,加上許多我們平時陌生的人名與地名,讓閱讀這段歷史時而構成一些挑戰,但這樣的挑戰,或許反過來也映射出了中東所面對的錯綜難題。也許我們不免還是個旁觀者,但《穿越百年中東》提供的豐富材料,能讓我們在對於這些苦難的來源,更多了一分理解。
敘利亞內戰為何發生?
恐怖主義、ISIS 伊斯蘭國又如何崛起?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鄂圖曼帝國崩解,
現今中東國家雖從中站起,
然卻也埋藏著日後動亂的根源。
本書作者郭建龍深入探訪,以深入淺出的敘述,
勾勒出一部脈絡清晰的中東百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