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足為度，重返徒步者的旅行──《故道》

沒有觀光導遊、美食購物，沒有現今無遠弗屆的網路進行地景導航，沒有便捷的交通工具前往目的地，我們會如何想像旅行的樣貌？

英文「 Travel」一詞的語源，指的是一種充滿勞累、折磨筋骨，甚至可能有去無回，生死未卜的移動行為。自十九世紀中葉，庫克（Thomas Cook）成立了通濟隆旅行公司，將旅行作為一種產業經營，使旅行活動在鐵道等交通網，與旅行團體化、旅途制度化的配套下，自此逐漸脫離苦勞、跋涉與危險，走向享樂式的「觀光旅行」（Tourism）。直至今日，大量生產、消費與便利交通、效率化、風險低的觀光活動，已成為大眾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本書的作者羅伯特・麥克法倫（Robert Macfarlane），將他在不列顛，以及巴勒斯坦、西班牙各地的丘陵、窪地、岩石地形，與古航路中探尋沒徑、步道、趕牲道、朝聖之路等徑道的經驗，寫成《故道：以足為度的旅程》一書，引領讀者暫時逸脫出現今的觀光大爆炸，通過走訪隱沒、幽微的故道之旅，重新想像旅行的其他可能性。

人類千百年來不斷因各種動機從事旅行，而「行走」就是最原始的移動方式，歷史上基於朝聖、趕集、引水、渡河、逃難、戰爭等原因所出現的道路，無不由眾多先人通過不斷行走的「實踐」所產生。

隨著時代變遷，這些道路逐漸失去了最初被開闢的需求，若非經過後人的整備，轉型重生成熙來攘往的人車通道，或活化成為觀光資源，建構為旅遊地景的一部分（例如芭蕉「奧之細道」的部分路段），大部分在歷史上曾經由先人腳步走出來的徑與路，往往在卸下其歷史任務之後，成為本書所謂的「故道」（Old Ways）。

由於少有人跡涉足，「故道」不是塵封於荒煙蔓草之中，就是鳥獸亦取代人跡在此活躍，甚至消失在地圖上。而人們在重返故道展開一段段回歸原始步行的旅程時，也意味著這樣的旅行充滿著未知與危機。

現今不斷為媒體所宣揚，「找回自我」、「Gap Year」、「壯遊」，或「說走就走」等論述，雖然挑動旅人出走的慾望與憧憬，但卻很難套用在麥克法倫筆下的故道之旅。作者認為每一段旅程的開始，都需要極盡縝密的思索與規劃。

根據書中的描述，麥克法倫經常向各種「身懷絕技」的地質、生態、自然等專家，與熟習航海技術的水手求教，學習各種文史、自然與生物等知識，以了解故道的前世今生，並為旅程時可能面臨的困境與不確定性做準備，此外也時常與他們結伴同遊。例如作者在一次蘇格蘭的古航路之旅中，與伊恩這位長年勘測海道，追尋海上故事與傳說的古船航行專家一同出海探訪，並同時學習監測風向、海流、掌舵等航行技術。

作者以徒步、單車，或利用沒有引擎與 GPS 的百年古船，作為主要移動方式，因而無法快速、有效率的往返，兼程之際有時更需露宿或在波濤顛簸的船中休息。在沒有導航系統，且旅行指南（Guidebook）也無法按圖索驥的故道行旅中，他憑藉著閱讀徒步旅行者留下的散文與詩歌，以及因此產生的對古代徑道的好奇與著迷，展開每一段故道之旅。

對作者來說，尋訪故道與撰寫本書最大的原動力，是閱讀以 39 歲之齡戰死沙場的英國詩人托馬斯（Edward Thomas）的作品。他將托馬斯所留下的博物誌、遊記、書信、戰時日記、詩歌中樞寫到的道途，視為自身展開故道行旅的夢想地圖。從托馬斯曾經走過的伊克尼爾道為起始，走向每一段以足為度的旅程。

在尋訪故道的過程中，作者一再發現自己從現實世界抽身後又被「遣回當代」：

回到拉馬拉的那天晚上，我走到街上，在一整日都暴露於天地間之後，享受涼爽的空氣，以及城市與黑暗帶來的封閉感。

每一段故道之旅的結束，都仍要面對自己並非生活在過去，而是當下的這一現實。對作者而言，伴隨著旅終人散，回到城市生活中，接著重新籌備另一段旅程，再重新上路，即是不斷地走入故道，也不斷地從故道被遣回當代。

麥克法倫運用其擅長的自然寫作筆法，細膩描寫故道之上的花鳥風日月、山林泉石沙，行文中穿插諸多前代作家的詩歌、遊記、書信等，加深對故道行旅的感知與描寫，引領讀者穿越時空，感受故道的古今之別，以及認識這些徑道、古航道的歷史演變與興衰。

本書既是基於實際旅行經驗下的自然寫作與旅行文學創作，若以「道路史」或「旅行文化史」的視角來觀之，亦能呈顯本書的價值。受限於專業知識與技術，並非多數人都能夠親身走訪失落的徑道或航路。不過，閱讀《故道》，或許可以令我們換一個角度，觀察人與徒步、人與道路，以及人與移動、旅行的關係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