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年,曾經任職於英國懲教署的 John Darwin 乘著獨木舟出海,打算在上班前度過一段悠閒的時光。誰料,當天他沒有如常上班。在家的妻子十分擔心,前往警察局報案,警方立刻派出搜救隊伍於這名男子的泛舟水域一帶進行搜索,但是唯一的收穫只有男子使用的船槳。翌日,搜救隊伍再度前往搜索時,找到了男子獨木舟的船骸,他的妻子接到消息後傷心欲絕,面對媒體採訪,無不是陳述只想盡快找回丈夫的憂愁。然而誰知道,當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這名男子本尊正在自家經營的旅館將一切看在眼裡。
相隔約一年後,John Darwin 的死亡證書由當地法醫官發出,並清楚列明死亡日期為 2002 年的 3 月 21 日(就是他失蹤的那一天)。有了死亡證書,妻子就可以領取保險身故賠償。隨後,他更拿著這些賠償金連同假護照到鄰近的賽普勒斯投資,旅行過日子。
這種只會出現在電影裡的情節及劇情,確確實實地出現在真實的生活中。Elizabeth Greenwood 在其著作 Playing Dead:A Journey through the world of death fraud 中指出,根據她訪問過的專家所述,John Darwin 的做法其實相對標準。專家解釋道,一般偽裝死亡若非是使用失蹤或遇溺的方式,即是額外找一具屍體模擬意外事件的發生。
書中另一個例子是,一名美國的金融顧問 Madison Rutherford 於 1998 年 7 月向友人表示要前往墨西哥尋找一種特比品種的狗,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他的租用汽車在路途中著火,而他被困於車廂內不能逃脫。當火被熄滅後,Rutherford 就只剩下一堆骨頭。由於他有相當可觀的保險金額,一如既訂程序,保險公司派出了調查人員調查事件。
在調查過程中,因為牽涉到被燒過的骨頭,因此找來美國首屈一指的法醫人類學家 Dr. Bill Bass 協助。他分析火警後遺下的牙齒,發現牙齒跟 Rutherford 的資料背景不吻合,再加上現場車廂裡的骨頭所在位置並不尋常,種種疑點都令人起疑。最後,調查人員找到 Rutherford 本人,原來他從一個墨西哥陵墓盜取骨骸,放到車內製造成意外假象,希望可以領取保險賠償。不過這個如意算盤打不響,取而代之的是最後被送進監牢。
在這本 Playing Dead 中,有更多跟上述兩個案例相仿的故事。有趣的是,可以看到書中許多人物出於各種理由,隱藏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行蹤及蹤跡,務求能夠以另一身份過新生活。而按照 Elizabeth 書中在菲律賓的體驗,這一切就由領取價值 100 美金的死亡證開始。因為這死亡證是直接從政府機關發出,各單位都對其真實性沒有存疑。有了這張死亡證,想偽裝死亡的人就能夠以套餐價格買到有關死亡的媒體報導,以證明曾經確實有其意外及死後新身份有關的證件。
「偽裝死亡」,某個程度上可說是一座連結現實及理想的橋樑,透過拒絕自己現實的身份及角色,腦海中理想的「我」的影像及畫面就越來越真實。這個想法並不只會衍生「自殺」──自己以偽裝死亡的方式把自己殺掉,甚至更衍生出利用他人死亡,來協助自己重新整理自己的人生。2011 年美國 911 事件造成的傷痛至今尚未復元,當中失蹤的人更沒有完全被鑑定及找回。有些人趁火打劫,「被」誤認為事件中失蹤人口的親戚,企圖獲取賠償。
這樣的詐騙做法並沒有構成任何實質傷害,但連同上述列舉的其他例子,在十九世紀著名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看來是極度不道德。康德倫理哲學標榜的定言令式(categorical imperative)、目的自身形式(the formula of the end in itself)中寫道:行動時對待人性的方式是,不論是自己或任何一個他人,絕對不能當成只是手段,而永遠要同時當成是目的。然而,利用他人失蹤作為手段,甚至憑空捏造一個不存在的失蹤者去達到自己的目的,雖然在法律上有詐騙成份,但撇除這一點,這樣沒有實質受害者、沒有真正構成任何傷害的做法,是罪嗎?
Elizabeth 在書中也訪問了「偽死者」的子女。以文初提及的 John Darwin 為例,他在偽裝死亡後幾年後主動投案說明自己沒有死,他亦揭穿一路以來他的妻子都在暗協助。可惜的是,妻子到後來實在承受不住,因而先報案,繼而 John Darwin 才放棄。而他的兩名兒子,一位甚至一直都不肯再跟他說話。哀悼一位至親、摯愛的離去,其實需要很大勇氣及同時很虐心。
像 Elizabeth 說的一樣,在宣布死訊的一刻,必須有心理準備要放棄所有有關身份的一切,包括親人。親人們必須經歷一個悲傷、悲痛、難過的階段,最後還需鼓起勇氣再站起來生活。當真相揭開時,伴隨的則是另一波的遺棄及混亂感。所以,奉 Elizabeth 的呼籲,如果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偽裝死亡人士,要做得成功,必須要完全放棄自己之前的生活,並永遠保持放棄的狀態。
Elizabeth 在書中開首就附上了她自己的死亡證明,這張證書對作為讀者的我的衝擊著實不小,可想而知 Elizabeth 在親自領取自己的死亡證後,更是非筆墨所能形容的感受。在書中,Elizabeth 最初擔著好奇心的大旗及共六位數字的美金學生貸款,去訪問協助他人消失的「從業人員」、研究偽死亡的有趣專業。她得知要達到偽裝死亡其實只需要花費幾千美元的費用。這些業內人士更慷概地分享業內小知識,甚至關於黑市殮房的運作等。直到書裡的結語,Elizabeth 的心態有些改變。她依然背負這筆貸款,依然對這個專業充滿好奇心。但是,她卻選擇了將自己從菲律賓政府領取的死亡證明放到抽屜底,繼續如常工作。
Playing Dead 向我們揭開了一塊神秘面紗,一個我們生命中從沒有接觸過的領域。「偽死」這件事或許看來沒有實質受害者,但是情感上及心靈的傷害程度則有機會大到無法預料。最終,「偽死」並不是不可能,而是一個值不值得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