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中港矛盾寫小說──讀陳曦靜《爆炸糖殺人事件及其他》

香港作家陳曦靜有在中港兩地的生活經驗，她的第一本小說集《不再狗臉的日子》是由也斯作序的，序中有言：「有一批這樣背景的年輕作者，如果不心存偏見、不勢利追隨潮流，認真觀察體會，自然有豐富的題材，足以寫出動人的新作品來。陳曦靜就是其中一個例子。」陳曦靜又安靜地寫了五年，果真寫出了一本更優秀的小說集《爆炸糖殺人事件及其他》。這本書共有 16 篇小說，體現了她如何從題材、技巧和心理書寫等層面，使自己的小說超越地域的拘限。

〈雪英橋上〉寫一個出身貧寒的香港女子，對從內地來香港讀書卻好食懶非的紈絝子弟男朋友感到失望，而經濟上又不得不依賴他。矛盾之時，她對自己的上司產生好感又被婉拒，最後在福建雲水謠旅遊時，感到萬物有其時，才稍微釋懷。就像曦靜的許多小說一樣，〈雪英橋上〉的結尾是開放性的。她比較著重刻畫繁複的心理矛盾，小說的結尾往往朦朧隱約，不彰顯寓意，例如〈嘉莉莉搬家〉、〈詠欣的婚事〉、〈夕顏〉等均屬此列。讀曦靜的小說，讀者也許會問，為什麼故事會在此處結束？她重展示而輕講述的小說是不會給出答案的，但是並不意味著她忽視小說技巧的運用。

〈一見鍾情〉的女生篇和男生篇，都是寫移民城市深圳年輕打工仔的愛情，兩個故事產生微妙的關聯。二人之間的情愫在巴士上稍縱即逝，卻再也無法尋回，令人想起劉以鬯《對倒》的唏噓結局，但是曦靜並不著力經營小說的形式，此舉應為偶然出現的神來之筆。與之相比，〈上海婆婆〉則更具實驗性，敘事者是一間位於屯門 V City 名為「上海婆婆」的餐廳。以物為敘事者，又令人想起劉以鬯運用法國新小說的手法寫成的〈動亂〉。相異之處在於〈上海婆婆〉的敘事聲音十分混雜，是一種在屯門 V City 逛街時會聽到的聲音，主要是廣東話，又不乏五湖四海的內地口音，看得出此乃有意而為之，而且運用得純熟自如。

曦靜不僅通過實驗性的手法來白描生活，還以自己的聲音來訴說現代人的迷惘、分裂和孤獨感。她在〈木蘭花〉中通過遊客玩笑般的對話，重寫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民宿店老闆老周一開始不以為然，後來自己試著重述改寫這個故事。這種經驗使他對命運好奇，使他不被理解，使他「彷彿又看到另外的那個自己」（頁 208）。故事以老周失踪作結，就連全知敘事者也不知他的結局如何。〈爆炸糖殺人事件〉在這方面走得更遠。這篇成熟的心理小說，寫一個沉迷手機遊戲的人，殺死另一個自己的心理過程。即使不依靠心理小說中常見的超現實主義奇想或沉溺頹敗的意象，曦靜也能把現代人的心理活動描寫得荒誕莫名，殊為難得。

一直以來，香港和內地都是曦靜的書寫對象，新移民的生活和愛情是她習慣書寫的題材，她的小說對雙方都有批評和諒解。《爆炸糖殺人事件及其他》就是她帶著中港矛盾寫出來的，卻能夠超越地域拘限的文學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