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觀」是什麼?這個詞彙看來一目了然,但要仔細解釋,卻又顯得模糊不清。偏偏處在如此高度全球化的世界,國際觀好像成了必備涵養,以至於不可能掉頭迴避討論。
然而,知曉人、事、時、地、物等資訊從來就不是國際觀的全貌,還必須加上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許多人對於普通常見之物,往往抱持著理所當然的態度與之相處,因而容易忽略了其背後的事件脈絡。例如咖啡、地瓜、花生、香菸等,在各大洲落地生根,其實見證了全球人類的交流與擴散的故事,「全球化的產物」正是其共同特徵。
咖啡從歐亞大陸到美洲、地瓜從美洲輾轉到東南亞地區,或是香菸在短時間內成了重要國際貿易商品,都足以讓我們反思全球化的各種影響,帶來諸多知識涵養。從單一個點開始,擴及個人視野的廣度與深度,這個過程更足以被稱為擁有國際觀的表現。
培養國際觀不一定非得從大人物、大事件開始。以史學界為例,近幾年來史家漸漸將目光轉移到小事物,一部分的動機在於抗議過往史觀,另一方面也發現,無論多麼微小、瑣碎,只要常保好奇心,任何事物都能帶領人們以宏偉視野,增加對這個世界的認識。而羅伯特.芬雷(Robert Finlay)的《青花瓷的故事》(The Pilgrim Art: Cultures of Porcelain in World History),從現代人再熟悉不過的瓷器為題材,找出中國瓷器的工藝發展、美術設計與貿易出口,如何刺激全球化,催生出我們所熟悉的現代世界。
《青花瓷的故事》指出,若市論及商業價值,中國瓷器遠不如香料,卻擁有著急其獨特的文化價值和影響力,其關鍵在於,中國瓷器製造業能迅速回應廣大市場需求,迅速開發新造型或裝飾,即便是來自遙遠歐洲的訂單,也能完美消化。因此,中國瓷器的發展史,無異於是跨越全球的文化交流史。作者特別解釋:
本書所提及的繁雜內容,看似屢屢跳脫論述主軸,但其實都是依附在「陶瓷為全球化文化產物」的前提之下。
《青花瓷的故事》可分為三大部分,依序分別是:景德鎮生產的青花瓷製造與外國傳教士、中國瓷器製造與文化交流史、西方掌握製瓷技術後的轉變。內容先是指出,十七、十八世紀的歐洲國家,十分仰慕中國的種種,許多前往中國的耶穌會傳教士,傳教之餘也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記錄下來,送回歐洲供人研究。在當時,中文名為殷弘緒的法國傳教士,在景德鎮的任務有點像是商業間諜,負責挖掘製造青花瓷的方法,為歐洲的製瓷產業提供彌足珍貴的資料。
事實上,歐洲對中國青花瓷的渴望其來有自。早在唐宋之際,中國的陶瓷生產技術獨步全球,不僅供應中國內部的大量需求,孕育出賞瓷的文化風潮,也經由海、陸運往世界各地,而瓷器也結合地方獨有文化,發展出另一套截然不同的陶瓷文化。
在日本,瓷器、茶道和武士階級緊密結合;而在東南亞部分地區,瓷器則成了附庸風雅、或上位者恩賜的象徵。雖然各國都曾試圖自製陶瓷,但論及豐富多變、美感造型及商業價值,中國瓷器依舊擁有難以撼動的地位。
興起於十三世紀的蒙古帝國,使中國與中亞地區的交流達到前所未見的繁榮。原產於波斯的鈷石運往中國後,中國瓷匠很快意識到,從鈷石提煉出來的藍色顏料,相當適合用於潔白瓷器上,如果再飾以伊斯蘭風格的幾合圖案,便能創造出中國前所未見的樣式。新的顏料出現,再加上各代統治者的有意培養,日後稱霸全球市場的青花瓷於焉誕生。
偏遠的歐洲在地理大發現前,不過只是最終端的貧窮消費市場,僅有少量中國瓷流入,但也足以引起人們注意,「帶回中國的瓷器」即為航海家達伽馬的任務之一。
少數流傳到歐洲的中國青花瓷,價格既昂貴又易碎,仍不斷激發歐洲人的想像與需求。十六、十七世紀與中國建立直接貿易管道後,大量客製化訂單從歐洲傳到中國,使中國陶瓷工業的花紋、圖案更多彩多姿。 有時也難免會出現令人哭笑不得的誤解,例如將圖片上的補充說明文字一併畫在瓷器上。基於龐大的商機,歐洲製瓷商不斷研究製造方法,終於在十八世紀下半葉,建構出超越景德鎮的工藝技術與生產效率,逐漸侵蝕中國瓷器的市佔率。當時正好是歐洲對「美好中國」開始幻滅的年代,時機頗值得玩味。
雖然這是歷史研究,卻毫無疑問地具備了足以稱為「國際觀」的精神與視野。在作者眼中,青花瓷的意義並非僅在於何國、何時、何地生產的物件,還與這個世界的演變脈動緊密相關。這些案例更不因為存在於過去而失去參考價值,人們直到現在都還在討論文化交流、商業競爭、社會儀式、科學研究與工業生產;細看過去,有助於知曉現在何以如此。
稱呼一個人擁有「國際觀」,並不僅僅代表他知道許多事物。更在於他願意試著理解的能力與態度,用更直白的話語形容,就是「對世界的好奇心」。如同《青花瓷的故事》的作者,盡情發揮他自己的好奇心,挖掘出豐富多元、引人入勝的故事,讓自己也讓讀者有機會從不同角度認識世界。